夾縫中的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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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增勇  1997-11-25 12:15

  從十年前遽遭婚變的怨懟與自責,現在的心如(化名)早已脫胎換骨,在居家服務專業生涯中,協助許多家庭勇渡難關。

  到老人家中打掃、陪伴他去看病,幫他買菜、洗衣服,雖不是什麼豐功偉業,但在從事這些家務事的居家服務員背後,我卻發現了一個不平凡的奮鬥故事。

  遽遭婚變 債務稚子一肩挑

  第一次在紅心字會見到心如(代名)時,我發現她和一般服務員不大一樣,一般服務員大約是中年的家庭主婦,心如卻是長髮披肩、身形瘦弱、容貌清秀,雖年近四十,但乍看似三十出頭的小姐。在訪談中,我不禁好奇問她為何會來從事這份工作,她才娓娓道出她的心路歷程。

  心如出身貧苦的勞工家庭,家中有六個兄弟姊妹,她排行居中。在高三時,結識了當時唸大學一年級的先生,在六年的愛情長跑之後,他們決定步入禮堂。學習商科的她,婚前婚後都曾工作貼補家用,直到兩個兒子呱呱墜地,才辭去工作全心扶養孩子,先生則在政府單位擔任監工。當她正懷第三個孩子時,她的先生有了外遇,並堅持要離婚,她在驚愕之餘,無法接受真相,更不願孩子成為沒有父親的小孩,堅持不肯簽字。但她一天不簽字,先生就在旁吵鬧不休,讓她不得睡眠,在身心不堪負荷之下,數個月後她終於簽字,先生只拿了數件衣服就離開她和三個孩子,還留下三十萬的債務。懷著五個月的身孕,面對兩個稚子,背負著債務,心如仍不敢回娘家求助,直到生產後,心如的父母才發現她先生早已棄心如而去。

  從事看護 沒日沒夜地拚命

  儘管心如的父母誠心接納她回到娘家,並向農會貸款還了她的債務,堅強的心如執意要靠自己的力量扶養三個孩子長大,不願繼續留在娘家,造成父母在妯娌之間為難。於是,心如選擇了社會上不幸婦女需要錢時最常從事的其中一種工作,同時也是工作時數最長的─看護。

  心如每天工作廿四小時,日、夜班都做,過著沒有家的生活。兩個較年長的孩子送到育幼院去,初生的女兒就交給媬姆廿四小時帶。由於工作的醫院不准看護日夜連班,心如只好在不同的醫院兼差,或用不同的名字簽到。初遭婚變之痛的她,此時是用工作在麻醉自己。但在夜深人靜病人沈睡的時候,心如仍常自問,為什麼一個家會變成支離破碎,孩子四散各處,全家不能團聚同享天倫?她心中充滿了自責矛盾和怨恨,一方面深深自責是自己沒有把這個家經營好,而讓老公拋棄,使孩子沒了父親;一方面怨恨前夫的絕情。就這樣三年整,無日無夜的工作,心如一個月存一萬塊跟會,另一萬塊給奶媽。奔走於各大醫院,終於還清向農會借貸的三十萬,也漸漸走出婚變的陰霾。她說,沒有愛就沒有恨,現在她已記不得她先生的長相,也不再恨他,因為她已不在乎他了。

  社會險惡 無形中雪上加霜

  這三年的看護經驗對心如而言,並非完全平順。和居家服務一樣,看護工作常被視為低下的勞力工作。儘管她將病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心如瘦弱的身形與清秀的外表反而帶給她工作上的困擾。許多家屬在看見心如後,都質疑她瘦弱的身體,是否可以負荷看護沈重的工作。更有許多男性病患的妻子在得知清秀的心如是離婚的婦人,為避免惹麻煩,就將她辭去。也有許多情形,許多男性家屬在常常陪伴病人,與心如相處之下,產生情愫而展開追求,造成她工作上困擾不堪。在假裝不知情或堅持拒絕之下,心如還曾因此被迫辭職。離婚女性在工作上受到女人的猜忌和男性的騷擾,使形單影孤的心如更覺心酸,久而久之,心如學會了絕不向家屬透露自己的家庭狀況。幸好由於心如的細心、用心和體貼,大部份的家屬和病人都對她信賴有加,即使主治大夫都對她幫助中風病人的復健成效備加肯定。

  然而這些看護的專業知識,看護的仲介公司並不提供任何訓練,都是心如在病房中觀察護士和復健師或資深看護,自學而成的。

  看護彼此間的競爭排擠也曾對心如造成衝擊。由於心如賺錢心切,所以日夜連班,有時與她搭配的看護看個案容易服務,想要全包下來做,就會向家屬打小報告,告述心如日夜連班,致使心如失去好的工作機會。這些人與人的衝突與相處之道成了在看護這一行生存的必備知識,因為看護是跑單幫,沒有任何工作保障,有班做才有錢領,生病或意外的風險必須完全自己承擔。婚姻不幸的婦女嘗試在經濟上自給自足的同時,往往發現自己又落入另一個剝削婦女勞力的行業之中。

  居家服務 以照護老人為榮

  當債務還清後,心如此時最期待的就是與三個子女團圓,回到娘家她也不再害怕成為妯娌眼中「回家吃父母的女兒」。那時,為了兼顧家庭與工作,她到了紅心字會從事居家服務的工作,因為居家服務的時數較短,她可以每天下午接女兒回家。雖然薪水微薄,只要能和子女在一起,她就心滿意足了。會裡的護理師和社工員知道她的家庭狀況,都會特別照顧她,配合她的情形儘量多派班給她,維持她起碼的收入。收入也許比起看護少了許多,但心如在紅心字會裡面感受到同仁對她的照顧,她也對自己行有餘力從事低收入老人福利工作的行列,感到光榮。

  比起醫院裡的看護工作,紅心字會的居家照顧更形辛苦,因為紅心字會的案主多半是低收入戶,居住環境惡劣,有時連廁所都沒有。服務員必須在低劣的環境,忍受髒亂、狹窄、空氣污濁下完成工作,還必須去適應各種不同老人的習性。心如曾服務過一對外省老夫妻,老夫妻為人好客,待人和善,養了兩隻土狗在家中,兒子在德國開餐廳,每個月寄錢回來奉養父母,老夫妻因為捨不得兩隻狗,所以一直不願意到德國與兒子同住。兩老年紀都已八十多歲,因此家事需要別人協助,心如每週定期幫忙他們打掃、洗衣服。有一次老夫妻以水餃拜土地公,並邀請心如坐下來一道吃,心如知道老夫妻的衛生習慣不好,家中人狗同住,碗具也人狗共用。但看在老先生一片熱忱,心如不忍拒絕。居家服務不像在醫院裡面,凡事依醫院的規矩,但老人在宅服務員必時時拿捏分寸,尊重老人家的情況下,隨機應變才能順利完成工作。心如有一次就因為因應得當,為一位失明的低收入戶老人,省下了一筆可觀的醫藥費。

  在服務老人時,心如和許多家庭因長久相處下更增加關心的層面。一位年輕就守寡的太太,獨力扶養三個女兒,晚年中風,只有小女兒未出嫁在身邊。女兒由於白天要工作,所以就由心如協助照顧。由於心如的協助,小女兒才得以保有工作,安心上班,也因為年紀相仿,心如成為小女兒傾訴的對象,心如不僅協助照顧這位中風的太太,也同時安慰了這位獨力照顧母親的女兒。

  四年來,心如很自豪地說,她做案子都是有始有終,把每位老人都照顧到最後,她從未被難倒。從十年前婚變的痛苦與自責,心如今天成為有能力協助許多家庭渡過難關的居家服務員。再回首這走過的路,心如只說:「我只求問心無愧,我沒有對不起孩子,我把他們帶到世上,就要把他們扶養長大,他們的父親不要他們,但我不可以因為這樣而拋棄他們,我已盡心,我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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