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水源流 第三章 天作之合(二)

智水源流 第三章 天作之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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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12-25 10:25

    三、

  「益壽里」位於上海新開發的地區,所謂大英地界,大馬路與蘇州河中間的白克路,是「盛宣懷」營建的幾條新式馬路中,極為新式在繁鬧中而又幽靜的「弄堂房子」。

上海新開發地區「益壽里」

  那條「弄堂房子」深邃且長,一共修建了十四家所謂上海特有「石庫門」二樓二底的樓房。

  這種石庫門式的建築是望衡對宇,兩面可通,但黑漆銅環的大門,隔著巷道,面對著對門的廚房,又稱為後門。它的格局進了黑漆的石庫門,就是一座天井,天井兩邊稱為東西廂房,中間為客廳,客廳後即所謂連接「灶披間」的廚房,廚房邊有一個小天井,側即為下房和儲藏間,而廂房稱之為「統廂房」,前後可以隔成三間或四間,樓梯設在中間,二樓大小有四至六間,中間為起居間,一般樓上臥室較為寬敞,大都是直通到底的套房。

  因為「益壽里」形同是盛家的總管理處兼職員宿舍,所以這十四家石庫門,門戶相對,聲氣相通,樓下的廂房與客廳大都是打通並佈置成極為富麗的廳堂,有盛家的各事業單位的辦公室,而二樓則七連棟成為李氏家族的集居空間。

  因為四叔樸臣公是遜清郵傳部尚書盛宣懷的總賬房,盛宣懷在清末民初期間,名為洋務派,在他手上開發了造船業、航運業、鐵路運輸、電報電訊、煤礦等,他假借西化,實質聚歛有道。在江南地區應是民初的豪富,他的兒子可以在一夜間在上海豪賭輸掉一條馬路。

  盛宮保死後,盛老夫人當家,四叔樸臣公在盛老太太前極為忠誠。「益壽里」實際上就是盛公館事業的總辦事處,如招商局的營運中心,漢冶萍煤鐵礦的營運中心,都集中在益壽里,尤其是招商局長江班輪到上海,益壽里幾乎是通宵達旦,熙來攘往。當時,民國十四、五年,盛宣懷的家業並沒有因為改朝換代而沒落,實由於樸臣四叔辛勤、忠誠的經營有關係。

  盛宣懷,字杏蓀,常州人,他的父親單名康,字旭人。是道光二十四年的進士,做到漢口道告老還鄉後,落籍蘇州。蘇州「留園」即其遺園。

毀譽交參一生極富傳奇的盛宣懷

  盛宣懷是一名秀才,曾經跟「孟河費家」學過醫。當同治末年李鴻章大興洋務時,他夤緣結識李鴻章,大蒙賞識,繼而入幕任營務會辦,經捐班為候補道員的身分,被李鴻章派為招商局會辦,亦官亦商,駐在上海。

  招商局是李鴻章為了抵制外商輪船侵蝕我內河航權,向同治建議:「擬准官造商船,由華商僱領,並准其兼領漕運,俾有專門生意,而不為洋商所排擠。」乃創辦於同治十一年,由北洋撥借經費,另招商股。最早派浙江海運委員候補知府朱其昂籌辦,定名為「輪船招商局」。當時先向英國買了一條輪船,開始營業,終以經營不善,不到半年就全軍覆沒。

  同治十二年夏天,天津海關道陳欽建議李鴻章,派候補同知林槎到上海,重新募集商股四十餘萬兩銀子,接辦了招商局,成為官督商辦,由北洋控制的事業,當時投資的商股有廣東人怡和銀行的買辦唐建樞,及上海富商徐潤。盛宣懷就被李鴻章派去擔任會辦。

  改組後的招商局,業務日有起色,一方面因為盛宣懷長袖善舞,運用官商關係,專做公家的運輸業務,一方面由徐潤別組了保險公司,承保本局船險,假公濟私,大發利市。使得當時洋商輪船公司遇到勁敵,尤其美商旗昌公司,營業日挫,該公司的股票由百兩面值,下跌到五十幾兩。

  盛宣懷乃策劃先由徐潤出面,以招商局出款秘密收購旗昌股票,到擁有旗昌半數以上股權,可以接收該公司前,進而先疏通好主管,當時兩江總督財政大權的江寧藩司梅啟,再向好大喜功勇於任事的兩江總督沈葆楨提出建議,建議由兩江總督支持招商局收購旗昌公司。

  盛宣懷深知沈葆楨,以名利雙兼之心理,提出旗昌如能歸併招商局,祇要二百五十萬兩,可以獲利難以估計,何況兩個公司合併後,招商局可以擁有輪船二十七艘之多,且自己擁有碼頭、倉庫,彌補了招商局過去的缺憾,今後英商太古、怡和兩公司極難再與招商局競爭,主客之勢全然不同,盛宣懷本來就擅於玩數字遊戲,使得沈葆楨以「機不可失」,乃授權盛宣懷進行收購。

  根據盛宣懷的書面報告:「議定輪船碼頭、機房、船塢、鐵廠及一切浮存料物,作價二百萬兩,其餘漢口、九江、鎮江、寧波、天津各碼頭,洋樓、機房作價二十二萬兩。」總計二百二十二萬兩,較原價二百五十萬兩銀減了三十萬兩。

  盛宣懷已招到一百二十二萬兩商股,祗要由公款提撥一百萬兩就可以接管。

  結果盛宣懷在這次翻手是雲、覆手是雨下,中飽了四十四萬兩。因為他上報的是旗昌股票的票面值一百兩,實價祗值五十六兩,換而言之,盛宣懷以五十六萬兩收購進旗昌的股票,以面價一百萬兩銀子十足抵帳。

  盛宣懷的起家暴發,就是在這種夤緣時會下,成為當時在上海叱吒風雲的人物。何況,盛宣懷有李鴻章政治上的靠山,再加當政的西太后身邊李蓮英,處處維護著盛宣懷,雖然後任的兩江總督劉坤一,以及御史們揭發盛宣懷的劣跡,都能化險為夷,最後招商局竟成為盛宣懷的禁臠,盛宣懷又走通了光緒的生父醇親王的內線,繼而開創了天津到上海的陸線電報。

  因之,盛宣懷得任清廷的「郵傳部尚書」。在清末赫赫一時,有財、有勢、有權,亦政、亦商的人物。大家都稱他為「盛宮保」。

  盛宣懷從同治十二年起,因李鴻章、張之洞等撫督的支持,總綰所謂輪、電、路、礦四大事業,如招商局、電報局、鐵路總公司、漢冶萍總公司,加以織造、商務、外交、教育事業。他所掌握者非一人一地經濟命脈而已,翁同龢曾說:「今之卜式、桑宏羊也。」以鐵路幹線國辦、枝線准由民商辦事,宣統三年四月清廷宣佈鐵路國有政策,全國大譁,尤以川、鄂、湘、粵紛組「保路會」,成為清亡之導火線,九月初五日清廷將盛宣懷即行革職,永不敘用,盛先避居大連,十月武昌革命後乃遷居日本。民國元年九月由日返滬,二年任招商局、漢冶萍煤鐵公司董事會會長,民國五年因哮喘逝於上海,年七十三歲,遺命以緇衣入殮。

  盛宣懷一生極富傳奇,昇騰宕落,毀譽交參,若以對國家社會而論,在晚清時,他為洋務與倡導實業之能臣,對其個人操節而論,他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假公濟私,聚歛貪瀆之敗類。他病逝後史家評曰「得保首領,寧非天幸……」

盛宣懷對文化教育應有深遠影響

  然則,盛宣懷對文化教育之貢獻則不能全般否定。根據記錄:

  光緒十八年,他在直隸時即創辦北洋大學堂,二十一年又創建中西學堂於天津,二十三年創建南洋公學(即交通大學)於上海,最大的貢獻應是在上海籌建上海圖書館和愚齋圖書館,後其家屬將愚齋圖書館之館藏大量分別捐贈與聖約翰大學、山西銘賢學校及交通大學,以聖約翰因近「愚齋」所得最豐,僅方志一項就逾七八百種,最為可惜由於盛家子弟不肖,將館藏善本珍版精華數十箱,大批出售,散落四方。最值惋惜者其中有研究明史著名之王頌蔚舊藏明人尺牘數百篇,不知其下落。在盛宣懷支持下,曾在南洋公學下設有譯書院,譯印我國經子典藏政、經、法、兵各類圖書五十四種。同時他遵父親盛康之命校刊一部《資治通鑑補》二九四卷、八十冊,及「常州先哲遺書」七十種、一百十四冊。應有其深遠之影響與貢獻。他私人聚歛之最大的事業為在上海租界未開埠前,在蘇州河南即收購大量土地,與猶太人哈同及本地人程霖生成為上海三位地皮大王。三人幾乎佔有整個公共租界大半,盛氏後來建造白克路、新閘路、愚園路一帶之益壽里、傳福里、修德新村,玉佛寺及清涼寺二寺院,他也廣行善事,救災恤貧,如江蘇義賑會,愚齋義莊,都大量捐輸金錢,三叔壽臣公就為他主持廣仁善堂,施醫施棺,嘉惠貧胞。

  盛宣懷以幕僚文案起家,筆下自然不凡,李鴻章讚其深得事多文少之訣,張之洞也推許為幕府人才之最,在其遺稿之「愚齋存稿初刊」中,即可洞見精闢之才識與雄才大略,可惜晚年不止退其貪,史家評之:「人是家貲,財不是家貲,人能興家,財能敗家。」盛氏後代不能繼其後,果然偌大家業僅在三、四十年間完全敗盡。我幾乎看他家高樓傾、黃金散。

盛老太太相當鍾愛師尊與我

  盛宣懷原配莊夫大,我們都尊稱她為盛老太太,表面上看來是一位金玉滿堂、子孫繞膝的全福壽老太太,實際上是一個內心空虛寂寞,飽經憂患的老婦人。盛老太太親生七子女,長子早故,留有一孫名毓常,二三兩子皆幼年病夭,四子恩頤,我們都稱他「四先生」,背後則叫他「盛老四」,他和玉階極相得,早年留學英國,歸國後主持漢冶萍公司,學非所用,紈袴成性,終日花天酒地,有姬人七個,外間傳說他在一夜間因牌九輸掉一條馬路。生有三男五女:毓郵、毓度、毓綬,幼女岫雲即為台北平劇名票穎若館主。

  婚禮的家筵上,盛老太太是我們李氏家族惟一的特客貴賓,她偕同四先生、七小姐在笙樂中出現,彷彿給我們家族增添無限光彩。盛老太太在喜筵前握著我的手端相我,我也端相了這位已逾七十的老婦人,軟軟的手又長、又白、又細,指甲長長的宛似蔥管。儘管她有一雙冷峻而又有威稜的眼神,灼灼的掃視著我,但我卻深深地感受到充滿著慈祥、和藹、溫馨的母愛,盛老太太非常喜歡我,她不時派車接我到盛公館去陪伴她,一方面因為我是常州姑娘,她是常州狀元坊莊家的閨秀,她跟我在一起談談家鄉事、家鄉情、家鄉的飲食、風俗,似乎帶領她走回從前,聊解鄉愁。另一方面盛老太太非常鍾愛玉階,曾經一度她要通過我們的祖母資助玉階到日本去留學,但卻為玉階峻拒,她對我說:「玉階有我們常州人的『呆大』的耿直氣質和豪情,是你們李家最有出息、有前途的青年一代。」

  盛老太太錦衣玉食,珠圍翠繞,婢僕簇擁,排場豪華,但我可以感覺得出盛老太太不快樂,她非常寂寞空虛,因為她太有錢,她認為圍繞在身邊承侍顏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在打她錢的算盤,從她身上我深深體會到財富並不代表幸福。

宋子文與盛家間一段關係

  七小姐盛愛頤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她在愛寵嬌縱中成長,她愛追求時髦、愛追求刺激,因為她年輕貌美,有揮灑不盡的金錢和精力,因之她睥睨一切。她喜歡跳舞、她喜歡騎馬、她喜歡賭馬、賭狗、她喜歡夜遊,每每就指定玉階弟兄相伴相隨,儘管玉階守之以禮,仍為樸臣四叔所詬病,甚至耳提面命警告玉階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玉階亦深以為苦。

  記得我第一次看到她,她穿黑緞灰鼠出鋒的皮襖,下繫當時流行的月白色綢繡百褶裙,剪裁合身,顯得體態婀娜,饒富風情。又一次看到她,她正被一群年青人歡笑哄鬧眾星拱月包圍著,漆黑的長髮,梳結成雙股大辮高盤在頭上,穿一襲當時流行巴黎最新「一線天」款式的緊身洋裝,搖曳多姿,散放著青春氣息,那一雙驕矜的眼睛,流露著傲慢和冷峻,一如她的母親,她顯然對我有一份不友善和無奈。

  民國十二年,宋子文由美返國,經永安公司郭老板的介紹,盛老四把宋子文派任為漢冶萍公司英文秘書,留在上海工作,都是年輕人,宋子文與玉階一見投緣,且氣息相契,玉階深願撮合他與七小姐,不久,宋子文就成為了七小姐盛愛頤的裙下俘虜。盛老太太扭不過愛女的意見,一方面也想親自看一看、試一試宋子文這個年輕人未來的東床。一個初冬上午,宋子文應邀到了盛公館,他的卑謙和西方紳士的儀禮,頗得盛老太太中意,眼見好事諧矣,不想宋子文辭出時,卻在客廳中輕狂的揮灑開他的披風穿著時,黑灰色的披風陡地將側邊茶几上的茶杯掃落,頓時使老太太色變,她對七小姐說:「這樣一個毛毛躁躁、一點不莊重的人,怎麼可以做我們盛家的女婿。」尤其後來聽到宋子文的姊姊就是孫中山先生夫人宋慶齡,她更痛恨地說:「一群亂黨。」這樁婚事完全絕望了。

  七小姐一度曾經計劃跟宋子文雙雙私奔到美國去結婚,這消息洩漏後,老太太震怒,把七小姐禁閉在愚齋最深的一座小園內,甚至把玉階叫去痛責一頓,她老人家認為都是玉階惹的禍。

  宋子文不久亦被盛老四從漢冶萍公司開除,宋子文祇得黯然而去廣州,從此在廣東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北伐後宋子文衣錦榮歸,盛家子弟悔恨不已,都認為如果不是老太太堅持,若七小姐與宋結成秦晉,一對佳耦,對盛府家業一定大有幫助。宋子文和盛家子弟都把這樁憾事記在樸臣四叔頭上,都認為是四叔從中破壞反對,實在不符合當時的實情,因為,老太太曾經把當時原委過程一一講給我聽,尤其描述宋子文披風掃落茶具時,震驚了老太太,老太太還說:為什麼他不退出廳堂後再穿披風。她的結論是宋太浮囂、不沉著、不老成,難成大器。現在回想莫非天意,如果宋成為盛家乘龍快婿,也不可能有後期風雲人物宋子文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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