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

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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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敏警  1997-11-25 12:00

  當一教之首席圖得什麼?除了看不見的天爵與挑不盡的共業之外,我看到的只有勞形於案牘與輾轉於舟車而已,如不是秉持幾分以天下為己任的襟懷,這名器─何等沈重!
  他日相逢為君下
  那幅舊時相識相逢於道上的美麗畫面,乍見的那一刻,心中只有昔日交誼,那復計較彼此的富貴與貧賤?

  一直很鍾愛這首古越地歌謠:「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歌譜早已失傳,但我每愛在心底低低吟詠,似乎真看到了那幅舊時相識相逢於道上的美麗畫面,乍見的那一刻,心中只有昔日交誼,那復計較彼此的富貴與貧賤?維生樞機成為首席使者後,我不願改口喚他一聲「首席」,多半為的是這個理由吧,初識他的時候,他就是維生樞機。

  第一次看到維生樞機,是在坤九期正宗靜坐班的課堂上,他來介紹世尊與坤元輔教。一開口說話,好生宏亮的聲音驚得人心一振,完全是世尊的架勢,可又沒有世尊的鄉音;我心中暗喜,大概生性駑鈍,總聽不懂世尊的口音,一上他老人家的課,除了仰賴敏象同奮的板書外,只能呆呆地枯坐。這回來了世尊的長公子,我正想一探世尊華山修持的真相,沒想到這位氣質很「溫文儒雅」的教授一開口就說他信「睡覺」。嚇!跑來宗教道場大剌剌地說他信睡覺,我在心底輕輕哼了一聲:這人,如果不是太過狂妄就是過分自信。許多年後,我在第五期高教班的課堂上找到了答案,他既不是過分自信,也不是太過狂妄,是我這個聽者太沒有智慧,聽不到他話中的禪意:一個人如果無愧於天地,自能一夜好眠,維生樞機無時不能睡,無地不能睡的功夫,恐怕少有人能企及吧!

  我閉關之前對維生樞機原無好感,真正認識他是在第五期高教班。當時世尊證道僅僅半年,帝教的一切似乎都有些風雨飄搖的味道,他就這樣撐起這個宗教的大家庭,走得坎坎坷坷。世尊固然是視眾生如李家,視李家如眾生,但不可否認的是:李家人的確在先天與世尊存在著一分特殊的因緣,尤其李家四公子,當年追隨世尊上華山八年,這分難得的道緣,豈容我們忽視?

  拋開維生樞機當年以左執戈金闕應天護駕真人的身分追隨世尊下凡救劫的背景不談,他平日與人交接的懇切,每提到自己未能在父親駐世時傾力相助便要涕泗滂沱的恨憾,更使我對他的觀感為之改變。

  冬日藹藹
  那真是首席的特質,既具備了冬日的溫暖,又兼有春陽的明亮。

  一個冬天的午後,我捧著公文從校園的一頭穿越中庭到另一頭,陽光遍灑周身,照得人暖融融的。我驀地想起平等歌的歌辭:冬日藹藹。

  從前看世尊的全家福,總覺得世尊的身高與他的修行等量齊觀,一看就是仰之彌高;坤元輔教呢?恰與世尊相配。四公子中就是維生樞機最能「俯瞰眾生」、「貼近大地」。與維生樞機相熟後,直覺那真就是他的特質,既具備了冬日的溫暖,又兼有春陽的明亮。

  維生樞機多次談到同奮與世尊的因緣,總會笑說當年在天上,世尊確定要救劫之後,一定是接連指著許多仙佛,大喊:「你!你!你!……」,結果就「掃」下許多仙佛,這就是我們的同奮。在場同奮聽得大樂。我卻暗想:如果此話當真,恐怕當年世尊早就看準我根器太差,成不了氣候,根本懶得理我。我若真是待過天上的小仙小佛,恐怕也入不得世尊眼裡,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眾人一一入列,獨自局促一隅黯然神傷。大概維生樞機不忍,轉過身來,大喝一聲:「嘿,你!」我就這樣乖巴巴地隨著他下來了。

  把自己想成天上的仙佛,實在過於自我膨脹,但我深信:維生樞機的確存在著一股極特殊的氣質,自自然然地吸引著許多同奮向他親近。論道功、道行,維生樞機自然遠遠不及世尊,事實上,拿任何人與世尊相較,都等同褻瀆了這位亙古未有的天人大導師。但愚黯如我,仍會設想父子二人的差異:在天人大道上,世尊無疑是更接近於神性的,而維生樞機,則揉合了更多的人性;是以在帝教的傳佈上,世尊扮演的是「宇宙先鋒」,篳路藍褸地開創人間教基,要由維生樞機接續未了的教化工作。

  喚起少女時的熱乎勁
  一直相信和維生樞機存有一份極深的緣,閉關後,他在我心中是介乎慈父與嚴師間。

  五期高教班閉關期間,我常會在清晨打掃時,在波羅蜜樹下遇見路過的維生樞機,他那時還不認識我,但和他打一聲招呼,聽他中氣十足地說上一聲:「早!」卻教人生起莫大的愉悅。出關後的秋祭法會,我夾在散會的人群中,正忙著與同奮寒喧,突覺有人拍我一下,我回過頭去,維生樞機就站在面前,臉上盡是盈盈的笑意。這之前我一直以為他出國未返,乍見他出現,忘形得緊握住他的手搖著:「代首席,您回來啦!」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一介同奮,而他,執掌教政,地位崇隆。

  一向都覺自己婚後性格愈趨拘謹,看到維生樞機,卻很自然地就喚回了少女時代那股對人的熱乎勁兒,見到喜歡的人,總是親親熱熱的嚷嚷。擔任維生樞機的助教後,我才發現原來有很多人和我有同感。一次在師錫道名的面談中,一位同奮向維生樞機大吐苦水,抱怨他的坐功始終難有進境,代首席建議他努力觀想世尊的面容,必能得世尊慈悲護持。誰知這位乾道同奮很乾脆地承認,他連觀想世尊都有很大的困難;但只一下他便露出靈機一動的笑容:「可以觀想代首席嗎?觀想您倒是挺容易的。」逗得在場的同奮大笑。回答的確可笑,但我在這樣的對答中看到同奮眼中的維生樞機:智慧而又慈藹。

  一直都相信和維生樞機間存有一份極深的緣,五十五天閉關後,他在我心中的定位是介乎慈父與嚴師之間的;遇到挫折時,我竟會生起向他請益的念頭,只是想想閉關期中鬧的笑話,自己便會很快地打消此想。

  五期高教班時,我在光殿打坐,心裡不停地盤旋著一個念頭:天帝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宗教?不一日,光筆開導師來上課,真就出這樣的問題,我當下大樂:原來光筆是 上帝派來的天使,特來解我大惑!不想他拋出問題後,隨即找了兩名同奮回答。應答者倒是十分通氣,說來頭頭是道,教人好生佩服;但不知怎的,我總覺那樣冠冕堂皇的答案聽來太像「官方說法」,難以服人,至少是難以讓我心悅誠服的,我大失所望,就在座位上很無禮地大搖其頭,很不幸的被光筆逮個正著:「搖頭的,你說。」我說?我能說出什麼? 上帝怎麼開我這個大玩笑?明明是他找了人來點化我的,結果是讓我在課堂上被揶揄了一陣,弄得尷尬不已,我在羞愧交加中想起世尊一再的耳提面命:何必求神問卜?修道人只須自問,答案自在我心。

  疑慮上身時,我常就想起世尊的教誨,許多想去請教維生樞機的迷惑,就這樣沈澱下來,有時竟也會有澄澈的喜悅。我總會設想:問了維生樞機,他會如何回覆,以我的揣測,智慧圓融的他會在耐心聽完後肯定地說:「不行倖,不躁進」吧!

  戒慎恐懼近乎拘謹
  他對人的客氣,我後來擔任助教時算是真正領教了。

  閉關期間,正逢世尊破天時的運作,我拿了人間配合的文宣草稿想請他過目審閱,但知道他忙,一直不敢有所行動。後來我乾脆把文稿揣在懷中,準備隨時逮住空檔向他請益。

  那天他正吃著飯,手裡捧著碗,邊就忙著和身邊的同奮討論,我隔了一小段距離覷著他,終於看到那位同奮離開,維生樞機一如往常站起身來,端著餐具要去清洗,我搶步向前,想接過他手中的碗,他抓緊了碗,急急推卻:「不可以,不可以。」我亮了亮手中的稿件:「您幫我改稿,我幫您洗碗,正好扯平。」他一笑,不再堅持。

  我拿了碗,在親和樓的廊下清洗,心中卻不免喟嘆:代首席堅持以身作則勤儉建教的原則令人敬佩,但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家,讓弟子洗洗碗,又有何不可?人本來各有所司,睿智如他,不會不懂,是因為身為李家人,連這種小事也要引來非議,因而戒慎恐懼到近乎拘謹?還是因為他向來就客氣?

  我選擇相信後者。

  維生樞機對人的客氣,我後來在擔任助教時算是真正領教了。

  五期高教班結業後,我和靜雯同奮一起擔任他的助教,美其名為助教,工作分量其實微乎其微,充其量不過為他寫寫板書,讀讀世尊的文字稿而已,但即使這樣,每一回下課,我若恰是站在樓梯旁的位置,他走近身來,一定是一句真心誠意的「謝謝你,辛苦了。」木訥如我,只是傻傻地對著他點點頭,大半時候是回不上話的;其實真正辛苦的是他,這句感謝的話,總讓我頓生主客易位的荒謬感。

  父子似有重疊之處
  不過一年,他好像遽爾老了十歲,回想起他看來疲憊至極的面容,心中大慟。

  和維生樞機少有交談的機會,擔任助教與他的接觸也是典型的蜻蜓點水,偏有同奮不明就裡,直把虛位的助教看成首席的愛將,一般人不知道我與維生樞機僅有的接觸只限於上課前,到他的辦公室問問當天的上課進度。進到他辦公室前總會經過餐桌,幾樣天極行宮的大鍋菜盛在手提盒裡,看上去不像有人動過。我估量一下時間,要在上課前解決晚餐,非得狼吞虎嚥不可,否則必然得等到晚上九點下了課,慢慢收拾那些變涼的飯菜,當首席圖得什麼?除了看不見的天爵與挑不盡的共業之外,我看得到的只有勞形於案牘與輾轉於舟車而已,所求何來?如果不是秉持著幾分慨然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襟懷,這名器─其實何等沈重!

  八十五年的秋祭法會,我站在蕭瑟的秋風中,隔著轉播的螢光幕看著他,由同奮攙著站上講台,復由同奮攙著走下講台,不知道是秋風颯颯吹得他臉上佈滿了風霜,還是因為剛割除攝護腺不久,體力尚未復元,我當下只覺得心痛:他怎麼突然老了,只在一年前,在鐳力阿的自然亭親和,我趁著他與同奮閒聊時偷偷打量他,心中還暗忖:七十歲的人了,怎能有這樣的好氣色,也不過一年,他好像遽爾老了十歲。

  回家的路上,我不斷地回想起他看來疲憊至極的面容,心中大慟,記得維生樞機提過,世尊證道前不久,他到鐳力阿探望世尊,那一回世尊很難得地送他上車,他在車上坐定後,回過頭去看世尊,老人家瞇著眼對他揮揮手,他回看世尊,眼淚隨即掉了下來,世尊不僅是老了,而且是逐漸顯現日薄崦嵫的衰態,他就在這種大慟的心情中一路哭回台北去。我在車上想著世尊揮手的神情,想著維生樞機在法會上對著同奮揮手的神情,竟覺得父子兩人有些什麼是相重疊的。

  世尊愛哭又愛笑,典型的赤子性格,維生樞機在這方面,頗有乃父之風。閉關期間,有一回我在親和樓用餐,剛舀好一碗薏仁,維生樞機正好踅到面前來,我指指鍋中的薏仁:「這東西好,可以解毒,多吃一點,我幫您盛好嗎?」他依言把手中的碗遞了過來讓我盛,又高高興興回座,一副心滿意足,彷彿品嚐著人間最難得的美味。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和世尊一樣,生來就愛吃甜食。

  大德不踰閑
  我始終相信,一個人能成就,在於他能克服絕大多數的障礙。

  知道第二任首席使者的天命人選是維生樞機時,我心裡有些遺憾。他在許多場合都一再強調:希望兩年代理首席的使命結束後,能辭去行政工作,全心投入天人合一的研究工作,尤其是世尊的心教。我始終相信他的話出自肺腑,心裡也暗暗祈禱,除卸首席的行政事務後,他能有更多的精神與時間投入研究工作。畢竟追隨世尊海角天涯六十年的背景,無人能出其右,我真的是滿心期待他能在天人之際走出一條大道來的。問題是天命加諸其身時,他能如何,我看著聖訓上的天帝詔命:「御命加身,氣貫三曹。」這兩年來,他的確漸漸地呈現這樣的氣勢,但「諸神景仰,天人同欽」?我不免苦笑,可預見的是:這一路走來,顛簸必然難免。

  在台灣省掌院的課一結束,我偷偷溜下台來,心裡既怕他又要對著我說:「辛苦了!」又怕不知如何面對他:也和其他同奮一樣,熱情地說恭喜恭喜嗎?「恭喜」二字似乎很難和他的內心世界契合,但站在天帝教同奮的立場,我真的是該說上一聲恭喜的,用句很俗的話來形容,就是「深慶得人」吧。他適不適合擔任首席,也許見仁見智,反對的人可以說上一大籮筐的理由,但請看看世尊駐世時對他的品評及期勉:「言人所不能言,行人所不能行;為天帝教道統人間奠教基,為宇宙大道歷劫作先鋒。」我常會想起他二十六度進出大陸,與中共折衝,他指著中共高層怒喝:「明於責人,昧於責己」的高亢嗓音,至今好像仍回響在大空裡,一句一句地迴應著世尊救劫的悲願。

  我有時也想,他也許真是不適合當首席的,他有著似乎身為一教之尊卻不應該有的一些缺點,但我想起《聖經》中的一段故事。當年有人密告耶穌,同門兄弟中有罪人,耶穌環視一下身邊,緩緩地說:「你們當中自認無罪的請站起來。」結果是眾人面面相覷,竟然無一人起立。我始終相信,人能成就,在於他能克服絕大多數的障蔽,而不是全部;「大德不踰閑,小則出入可也。」蕭宗主當年駐世時,不但不茹素,而且是煙不離手; 玄靈高上帝還是「關雲長」時,固然義薄雲天,卻會為了玄德大哥對諸葛先生的禮遇而大吃飛醋。如果刻意把某些陳年舊事予以無限放大後放上檯面,自以為看到事實的真相,這究竟是人間的福份還是缺憾。

  衷心的想望
  總期待他就坐在一方小小陽光中,瞇著眼,沒有任何負載地談天論道……。

  也是一個冬天的午後,我在一條小巷中找到了一個長者的新居。秦伯伯來應門後帶著我入內,很細心地搬了椅子,就讓我坐在臨窗的角落中,外面的陽光灑了進來,我無意瞥見自己的身影投射在那一方小小的陽光中,竟覺得無限的幸福。對維生樞機,我也會生起這樣的想望:總會期待他就坐在一方小小的陽光中,瞇著眼,沒有任何負載地談天論道;或者就如孔子,在暮春三月,春服既成的時候,帶著弟子,一路歌詠而歸,會有愛湊熱鬧的雲跑來,輕拂過眾人後又識趣地溜了……。

  劫務當前,想像自歸於想像,但真如我先前想見的是:維生樞機接任首席後,果然仍很不「自不量力」地忘記自己已年過七十,「瘋狂」地奔走於全省教院。我自承腹笥甚窘,但一次讀到《詩經》某段話:「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卻有似曾相識之感:

  啊!那不正是維生樞機的最佳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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