矻孜樸質,拓荒中國影藝無悔

矻孜樸質,拓荒中國影藝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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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李維生  2001-04-01 10:05

寫給三弟維光的一封信

 ●從初中到高中的維光樞機,狂熱地投入話劇舞台,挨餓受凍仍樂此不疲。圖為民國三十五年,維生、維公、維光與維剛四兄弟在西安合影。

表演藝術萌芽期

  三弟:參加你和為瑾七秩雙慶暨你從影五十年的慶筵,第二天,我滿載著從你那兒分享的喜悅與祝福,至日本訪問了九天,一路走來,儘是追念、感念、思念,揮之不去,抑止不住。

  —七十年來,我們弟兄依繞在雙親膝前親情歡樂的童年趣事。

  —五十年來,你一個人踽踽獨行既寂寞又坎坷的影藝生涯的往事。

  —最近五年來,我們共同面對椎心之慟的雙親相繼回歸自然,以及顯一噩訊的天倫大事。

  要把那種種切切、片片段段的歡愉、悲愴、辛酸的思緒,記下來,寄給你。或許象徵著遲暮人生的常態,祇會記得「過去」,不再「重視當下」。

  我們四弟兄,自幼就不是好學深思的孩子,況且成長在一個自由開放的家庭裡。父親堅毅而豁達的豪情,母親寬恕而慈藹的柔情,都溶解到我們的血液和生命裡。西北黃土高原翻騰的泥土、奔放的風沙,孕育了我們的愛好是強烈的,恨憎也是強烈的。我們共有著恣肆的笑聲和大嗓門更是強烈的。

我們演給 上帝看

  談談你影藝的往事吧!

  記得我十二歲,你八歲的時候,我們隨著雙親上華山,生活在峭壁懸崖、深山窮谷,那個「鳥不生蛋」的大上方。從日出到日落,除了「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應知我寂寞」那段「夢」的歲月(當時我四弟兄慣常以「夢」的嚮往,聚在一起編織一些屬於夢的想像,以滿足幼小心靈的空虛),應該屬你表演藝術的萌芽期。

  山居寂寥,生活枯澀,祇有舊曆新年,父親才會開放和解禁,讓大家一起同樂、宣洩。尤當春節上九(正月初九)至上元(正月十五)正所謂普天同慶的好日子。我和你首先慫恿邢世五領導孔祥子、子堅、子繼,把鐃鈸鑼鼓喧天動地的敲打起來,敲打得大上方一片歡天喜地的氣象,然後,你就夥同著山居的同奮在三官洞的廣場上演出「跑旱船」的民藝。胡明德戴上紅辣椒串成的耳墜,扮成醜老婆,闞英候是揣起兩個饅頭在胸前的王大娘,鄧萬華不用多著粉墨就是一付猴相,張青雲借用郭雄藩的眼鏡和煙桿的丑相,從規劃到演出都是你一手推動,尤其你穿上母親的紫色棉襖竟是如斯娟媚。讓雙親笑傾,讓郭雄藩、李旭如、黃震遐等人仰仆,鑼鼓聲,歡笑聲,天人同歡。你說:「我們演給 上帝看!」

立志獻身中國戲劇事業

  十四歲前後在扶輪初中到高中的你,十八歲的我,我們各有所好。我醉心於金聲玉振,出將入相的平劇,跟一群梨園行的朋友,吊嗓子,跑圓場。你全心投入話劇舞台,弄燈光、做效果,甚至在舞台後用雙手撐住被野風吹得搖搖欲倒的佈景片,直到終場,樂此而不疲地做幕後工作。你參與扶輪中學學長們校園舞台演出抗戰名劇「國家至上」、「萬世師表」,你更在西安青年堂參與由名劇人戴涯領導的中國戲劇學會,丁尼導演的「生死戀」。當時你不過十六歲。勝利後,到了上海,你的視野更為寬闊了,你和一群上海青年業餘劇藝人士英郁、魏啟明、陳公魯、王緩之、陳正鴻等同氣相求地活躍於小劇場,和中等以上的校園舞台。你在上海復旦實驗高中畢業後,毫不猶豫地考入蘇州社教學院藝教系戲劇組,立志獻身中國戲劇事業。

那份狂熱 那份執著

  從渭水河畔到蘇州河畔,應該是你表演藝術立志的時期。那時期,你可以在北風凜冽中蜷伏在舞台上守夜,你可以委志屈身演出一些無名的角色,為的是吸收舞台的知識和實務經驗。那時候,你可以寫些為我們弟兄稱羨的藝術字體來設計演出海報。你對表演藝術的專注投入,讓你可以節省下兩天早點錢,為了看「一江春水向東流」、「八千里路雲和月」、「萬家燈火」,這些戰後膾炙人口的電影,到上海蘭心戲院去觀摩當時上海一些知名演員石揮、張伐、韓非所演出「陞官圖」、「上海屋簷下」、「雷雨」、「文天祥」。那份狂熱,那份執著。

表演藝術生涯起步走

 ●師範學院三年級,與夫人賢濟合演「歲寒知松柏」話劇後萌生愛苗。

  到台灣,民國三十八年春季,你轉學進入當時的台灣省立師範學院教育系。入學的迎新會中,你就犧牲色相,在大禮堂上演出一場自演自導的獨腳戲「大力丸」,把大陸當時左右逢源的政客嘴臉描繪得淋漓盡致、一鳴驚人,為當時的台灣師院,擴展出校園話劇一片天地。後期師大在台灣的教育界、藝術界與影藝界輩出的人才如白景瑞、劉芳剛、馮友竹、顏秉嶼、史惟亮、劉塞雲、馬森等,都是那時與你併肩奮鬥的一時之秀。也就在那段時間,你踏進入台北蓬勃的社會劇運,你參加了中山堂演出鍾雷、雷亨利寫作的「青年進行曲」活報劇,南昌街明星戲院與崔冰、鐵瑜,周旭冮、羅蘋、李果、田豐等演出的「百醜圖」,台灣劇場出現了糟老頭形象的「李行」。

  「李行」,這個名字誕生在我們台北初居的南昌街小樓上,我們共同認為「子欲達」必須「行」。顛覆了之前「達子」,「達之」,所用的藝名,遂有李行、李果、李影、李溯,一連串李氏並秀的演藝名人。那該是你表演藝術生涯的起步點。

  有儻來的幸運,沒有徼幸的成功,「成功」是一點一滴累積的結晶,需要不移的信心、不撓的決心、不屈的毅力、不惑的智慧,更需要嘔瀝不盡的心血,揮灑的熱淚。一般人祇有讀到成功者在「等號後」的亮熠,華釆的讚譽,看不到矻孜樸質、埋頭苦幹的辛酸寂寞,在「等號前」的「加」、「減」過程。尤其在苦難中國大時代的知識分子、藝術工作者、影劇工作者,他們的歷程是落寞的,他們的境遇是孤寂的,當他們被需要時捧得一如寵兒,當他們需要關懷與扶持時,卻冷酷地一如棄兒。冷暖如斯,感憾如斯,幾許辛酸?幾人知曉?

 ●兢兢業業於創作前後的準備與反省,維光樞機為了使中國電影發光發亮,默默地先燃燒自己。圖為導演的神情。

影藝生活的一大突破

  李行,你在廿四歲跨出師院門檻時,跟一般年輕人一樣,面臨了理想事業與現實職業的徬徨與抉擇。當時,師院校長,你的恩師劉真先生,調派你到眾多校友艷羨的師院附中實習、教學,兼領課外活動,穩定且有前瞻的輝煌前景,你卻棄如敝屣,實習屆滿,執著於志趣與理想,放棄了教員穩定的「鐵飯碗」,轉頭廁身於荒蕪、蕭索的演藝生活的「破飯碗」。四十六年前的當時,李行你真有勇氣!你也真捨得!那時間雖然不能見諒於你的恩師、好友,但被鼓勵於雙親和弟兄間。父親一貫尊重我們弟兄們自己選擇,弟兄們更一貫支持你堅定的理念。也祇有我們這樣的家庭,有這樣闊寬自由空間。

  那應是你影藝生活的突破點。

  民國五十年前後,正好是你三十而立的黃金時期,當時正在墾拓中的影劇原野,是塊沃瘠不平均,旱澇不平衡的原野,它有豐穫的記錄,亦有歉收的歲月,在這塊看天田上的拓荒者,永遠留停在半飢餓的狀態下。

  記得,當年的劇場,一度從中山堂轉到新世界的大舞台,又被迫降到大華、紅樓、南陽的小劇場角落,劇人們表相上一如天之驕子,實是「地之乞兒」,為了承迎觀眾的顏色,費盡心力搬演出四幕舞台喜劇,卻成為劇人們畫餅充飢的一日票房悲劇。五十元一場的酬勞,能取得三十元已是天大的喜事,滿場二百個座位,能超逾一百位觀眾,亦成為天大的奇蹟。有時候,竟然出現台上的演出者,會比台下觀眾還要多的笑話。因而,優秀劇人,不歸納軍中的康樂團隊,極難以在野之身,得保噉飯棲枝的溫飽。

  記得,當年國內的電影製片,祇有一枝獨秀的中央電影公司,常常以慢功出細活集一年時間,宣稱耗資百萬,拍攝一部為了參加亞洲影展得「鴨蛋奬」的影片,但是,影劇人仍以躋身成為中影的「臨記」為榮寵,每當開鏡前後,無不奔走於導演、劇務之門,於是尸位素餐之輩,盤踞要津,侵蝕公帑,有志獻身於工作者,敲扣無門,青雲無路。有機遇的影劇工作者,紛紛以到香港去參加「邵氏」「電懋」為終南捷徑,一時出現了人才外流,台材港用的畸態。

  芬芳豐碩的果實,成長在辛勤耕耘的土地上,肥沃的齊整的畝壟,墾拓於倔強而堅定腕臂下。李行,你們這群值得尊敬,倔強不移,堅韌不拔的篳路藍縷、開啟山林的中國影藝的拓荒人、守護人。

轉捩點後的峰迴路轉

  有堅強的剛性,亦有脆弱的柔性。子達,你應該是個平凡的人,自然有你人性脆弱的一面,與不堪現實摧擊的震顫。

甘之若飴 捧起破飯碗

  民國四十六年夏季,是子達你最低潮的歲月。貧與病並沒有打倒你,你一直頑強地挺持著,強顏歡笑地打發著,但理想的黯澹,希望的破滅,懷疑自己倔強執著的披莽的斧柯,是否鋒利?抑有偏差?你和為瑾相知相惜結婚了、成家了,顯一、顯順相繼出生了,你不再是一支牙刷環島走的硬漢,房租、奶粉,甚至每月分期付五十元的大同電扇,讓你捉襟見肘。現實,使人迷惘了!徘徊了!準備轉舵改行吧!

 ●「街頭巷尾」有李氏家族做後盾,讓導演得以依照理想,走出了自己的風格。攝於民國五十一年「街頭巷尾」片廠。

  記得,當年父親和台灣的財神爺徐柏園部長的私誼至篤,徐柏園先生且主管著中央電影公司,然則你三次敲扣「中影」的門環都吃了閉門羹,徐柏園先生跟父親說:「子達何必一定要到中影去呢?到外貿審議委員會來吧!」當時公教人員有這樣的說法,銀行是金飯碗,外貿會則是金碗上鑲有鑽石的飯碗,那該是如何讓人嚮往的高待遇的工作。於是你就在家中勤練英文、打字,待命走馬。

  「有伯樂才有千里馬」,龍芳,一顆台灣影藝圈太早殞落的彗星,台灣電影文化公司前身台灣電影製片廠的廠長,他跟父親同在中國小姐選拔會上談起了你,真是你的伯樂,他要父親轉告你願不願到「台製」去擔任特約編導,帶一組人攝製彩色記錄片,論件計酬。一言為定,一拍即合。你這次又甩掉了鑲鑽的金飯碗,再度捧起那破飯碗,甘之若飴,你重新拾起了自信與自尊。

  這是你影藝生活的轉捩點。

長期蘊涵 讓你放射光芒

  你從拍攝「臺灣教育」、「台灣地下水」等彩色記錄片的實際工作裡,懂得了彩色攝影的特性,與運鏡、選鏡、剪輯、混聲等電影編導的專業知識。加上當時台語影片當紅,你又在大量攝製「王哥柳哥遊台灣」、「白賊七」、「武則天」等台語片,讓你廣泛掌控與接觸到製片、導演的實務經驗,誰說不是:「有捨纔有得。」

  「兩相好」,一個迎合時潮國台語雙聲帶的喜劇;「街頭巷尾」,一個開啟台灣健康寫實路線的小故事,這些雖然是李氏家族做為後援的早期創作,也是你依照你自己的理想走出自己風格的作品,自此起步,峰迴路轉,全速前進了。

 ●「養鴨人家」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讓維光樞機熬出了頭,展露無限潛力。

  一個成功的秘訣:在於忍得、守得、幹得,更重要的是熬得。「養鴨人家」、「婉君表妹」、「啞女情深」,讓你熬出了頭。長期的蘊涵與吸收,讓你展露潛力,也讓你抖落了塵封,放射光芒。

  重要的還是你執著的原則:「中國的電影,必須有中國人自己的風格,中國的電影,一定要在我們的手上飛起來!」你不阿諛而忠誠於中國的良心,你不巧飾而嚴謹於中國的風格。什麼是李行的作品?那應該是:中國的良心加上李行的氣質。每一寸、每一格的李行電影裡,都溢盈著你的感情。

  你,兢兢業業于創作前的準備,又沈沈甸甸于創作後反省。你可以為一方一寸的畫面分割,通宵思維,你可以為一字一句的口語對話,反覆咀嚼。為了使中國電影在我們這一代發光發亮,你默默地先燃燒自己。

  你,失望於「貞節牌坊」、「日出日落」,再頹喪在「路」。你曾站在戲院門口,看那些徘徊在票房前的觀眾,你恨不得衝動地告訴那些觀眾:「你去看,那是我精心的作品,如果不滿意,我退你的票錢!」你曾經憤怒而又懊惱地對我說:「是我落伍了呢?還是我太傻?腳步走得太快?」

秋決走出中國電影精神

  我以親自參與你籌備「秋決」的經驗,記錄下你兢兢業業創作的過程。民國五十七年的元宵節的家庭聚會中,你遞給我一本「秋決」的劇作,你說:「這是張永祥第十二次完成的劇本,他告訴我說:張郎才盡矣,如果你再不滿意,我也無能為力了!」「大哥,請你給我們一點力量吧!」因為,這個故事是我們共有的童年枕上媽媽說的故事,也是我們共同認為極具中國文化人道精神的素材。

  那夜,我在床上讀畢十二稿的「秋決」,也在床邊寫下我的建議:

  「秋決」應有三條主軸:第一、與生俱來本質上『道欲並存』的人性可塑性。第二、刑罰教化『刑期無刑』的矯正性,自我反省、悔改重於刑罰的懲治。第三、中國傳統女性的犧牲奉獻,與柔順婦德,所彰顯的無私的愛,會開啟人性至善之門。」

  「秋決,是中國法治的精神上,以秋天肅殺、收斂,蘊涵著下一個春天生命的再生。中國文化的傳統精神,在於『生生不息』,中國的文化價值,認為整個宇宙是一個充滿生命精神的世界,它是一種生命形式轉化為另一生命形式,生生是後一個生命接替了前一個生命,是一種圓的轉換與傳承。

  中國人對生死的看法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秋決正是這種生生死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生命轉換。」

  「因此,秋決的男主角,是『道欲並存』人性可塑性的象徵;女主角則是柔順婦德,母愛光輝;牢頭則是『刑期無刑』鼓勵反省悔改的力量,通過秋的肅殺,一個舊生命的衰退,開啟春天甦醒一個新生命的成長,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轉換。」

  我的意見被永祥和你接受了,終於誕生了「秋決」。也終於開佈了你的影藝的新境界,終於走出了中國人風格的中國電影生生不息的精神。

耕樂堂的天倫大事

  再談談你對雙親天倫大事吧!

  這裡我抄錄父親於民國六十七年七月十三日的日記裡,記錄他寫給老友聯合報王惕吾先生的一封信:

為父親復興帝教奠基

  「自退出自立晚報後經營舉辦各種事業,連年虧損,加上不善經營,直至六十四年積欠債務將達新台幣柒佰萬元。迫不得已乃將仁愛路四段三十五巷住宅於六十四年冬出賣,得款伍佰伍拾萬元,仍無法償清高利債務。

  兒輩為使弟能安心創辦中華民國宗教哲學研究社,從事科學方法作宗教哲學之研究工作起見,弟所欠銀行債務壹佰伍拾萬元,已由三兒子達承擔料理。而弟之生活費及房租亦由子達兒等共同負擔。

  弟為貫徹三十年來台灣前途絕對樂觀,願與台灣共存亡之決心起見,拒絕了兒輩奉遷兩老居住美國之請,決意在台灣從事這一有史以來,對世界所有宗教作全盤檢討與系統研究比較工作。」

  另外六十七年六月二十日父親在日記裡辛酸又感性地寫下的記錄:

  「昨夜晚飯後,我與達兒閑談,我今債務未了,生活無著,我非神仙,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體,有時思想起來,不免煩惱,叫我如何可身心安定,惟一希望我兒為我導演一部影片,資金由我調度,希望能賺些錢來還債。

  達兒說:第一、資金需要壹仟萬元,不易籌措,第二、拍片不一定能賺到錢,第三、我的時間也難分配。父親究竟有多少債要還?我能為中影公司義務導演一部影片,難道我就不能以一部影片的導演收入,為父親還債及安排生活問題?

  我說:我的債務包括銀行及貼票,大約在壹佰萬餘元,但求有朝一日無債一身輕,我與汝母過著簡樸生活,安心修道辦道,余願已足。

  於是達兒向我跪下宣誓:兒願奉養兩老終老,父親命中註定一子養老,這個兒子就是我,求父親從今時今刻起,安心修持、弘道,不要再為債務與生活而擔心,待兒自美國回來後,會在一年內為父親料理清楚,母親和繼弟作證。

  說完由我扶起,使我感動不已,我說:謝謝你的孝心,無形中為你安排,你為我父母安排好了。

  這是一幕天人共鑒的感動場面,對我個人與弘教前途關係極大。」

 

  你為父親復興天帝教宗教事業的奉獻不僅於斯,早期長期捐助與支持,使得教會發展底定於斯。儘管你可以說:盡做人子的責任。然則沒有你精神與財務的奉獻,雙親晚年充沛的精神生活與救劫的宏願,何從落實耶?

 ●沒有維光樞機精神與財務的奉獻,師尊師母晚年充沛的精神生活與救劫的宏願,從何落實?民國三十一年的全家合影。

永為李氏家族懷念的顯一

  最後,我想到顯一,這可愛且永遠為李氏家族懷念的好姪兒。

  就是你最落寞那一年春節,你搬遷跟父親、母親同住在長安東路靜園的時候。大年初一,你和為瑾(賢濟)抱著強尼(顯一的乳名)到我家拜年,臨行,我匆匆為你們關上計程車門,粗枝大葉沒有注意到強尼肥肥的小手,被夾在車門口。頓時,血流如注,三歲大的強尼,居然不啼哭,祇是直喊「痛痛」。我心痛且自疚地抱著他,用他穿著的毛巾做的新圍兜,緊捏著他的小手,送醫包紮。事後,我才知道,那新毛巾圍兜是你們為強尼那年春節惟一所能添置的新裝。這段往事,至今尤是我記憶深刻的辛酸往事。尤其是他那穿著紅底細花小棉襖的胖嘟嘟身影。

  強尼聰穎且渾厚,叛逆又傳統,他愛家庭中每個成員,尤其尊敬袓父、祖母,愛護所有的姊妹。有年輕人易於的衝動和激越,但也很快速地冷靜下來,勇於任事,不拘小節。他有一句口頭禪:「真受不了!」

  如果他有缺點,那是他缺一點知足,少一點惜福,卻多一份感恩。他真是李氏家庭、耕樂堂的好子弟。

  他有一份揮不去、抹不掉的無奈和壓力,與生俱來的烙印。他不喜歡別人說他是:「李玉階的孫子!」「李行的兒子!」也因為這份壓力,使得他、迫得他,要為自己闖出一片屬於強尼的天地。

  強尼一直有個未完成的心願,他想累積一筆資金,然後捧到你的面前說:「爸爸!你去拍『跪在火燙的石板上』!那是你未了的心願,現在,你可以放手去做了。」這也是強尼—顯一他永遠不能完成的孝思了!

老有童心 回首來時路

  回首七十年的來時路。子達、我和你相約,不管明年子堅他能不能或者參不參加。在雙親百歲華誕後,我們一定循來時的原路,我們到上海履勘薩坡賽路的老家、法國公園、天津路香粉弄的大上海飯店、新閘路傳福里、復旦實驗中學、麗娃麗妲的大夏大學,以及到蘭心劇場、大光明影院去觀賞一場影劇。

  我們到西安,訪一訪古城墻、碑林和鼓樓、大皮院、紅埠街、蓮湖公園、南四府街、甜水井、竹笆市的阿房宮戲院、後宰門的力行中學、二府街的青年堂,吃一大頓牛肉泡饃、柿子麵餅、甑糕、臘汁肉夾饃、老童家的臘羊肉、看一場秦腔或平劇。

  然後,分別到華陰,看看華嶽廟、雲台觀,步行到莎蘿坪,仰望大上方、北峰,以及整個秀麗的華山。再轉到岐山蔡家坡,也許還可以看到田清波老田家的農場,吃吃西紅柿。

  如果有可能,我們回到蘇州住一夜,跟三嬸全家聚一聚,探看拙政園當年的蘇州社教學院。到常州走一走,希望還能約會到母親過家的族人。

  畢竟我們都是七十歲以上的人,儘管我們體力尚充沛,仍舊老有童心,探視一下來時路,追憶一下往年事,品嚐一下老滋味,重溫一下舊時情,人生幾何?不歡何待?不必等到此情可以成追憶,回到夢境去尋覓,你說如何?

  最後,我祝福你,完成:「中國人的電影,要在我手上發光、發熱的天命。

  你的大哥子弋寫於己卯年仲秋、鐳力阿後無為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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