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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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增勇  1995-01-20 11:00

  結束了在加拿大求學的第一學期,甫下飛機回到家門,就接到電話得知師尊辭世的消息。整夜在床側輾轉難眠,思緒紛陳。與師尊相處的機會不多,但都歷歷在心,師尊對我的照顧之情,更使我感懷在心。

  民國八十年,我還是個剛從美國唸完碩士,懷著滿腔熱情投入社會工作的小伙子,紅心字會是我平生的第一份工作。藉著紅心字會,我和師尊結緣共事。師尊總喜歡問我年齡,當我告訴他,我才三十歲時;他總愛笑稱,我們年齡相差六十歲,整整一甲子。我知道師尊的關心不在於我的年紀輕,也不在於他的年長,而在於人的赤子之心是不分年齡,人人皆有的,這份赤子之心(即紅心之本意)正是師尊創辦紅心字會的信念。大概也是因為分享著共同的赤子之心,對師尊我總懷著一份孺慕之情,當他是我未曾謀面的爺爺。

  事實上,我和師尊是在衝突中彼此認識的,和同奮不同的是,我並非同奮,並未將師尊視為自己信仰的引導,而是以一名專業社會工作者,與機構負責人合作提供社會服務,彼此間專業工作的關係,我甫上班的第二週,師尊自鐳力阿北上回到始院,基於管理方便及安全考量,指示封閉紅心字會獨立使用的側門。當時,我以專業為考量,認為從教院大門進出會使我們所服務的受刑人家屬以為我們的服務以傳教為目的而卻步。因此,當晚我急忙下樓向師尊力爭。師尊認為我多慮而未接受,第二天早上,進辦公室時,正遇到師尊外出散步,我又再次向師尊爭取開放側門,師尊對我的堅持十分不悅,而拒絕和我再談此事。滿懷沮喪的心情回到辦公室,我想自己應該整理行李捲舖蓋回家了,將情況告知常務理事光光後,光光熟諳師尊性情,於次日面見師尊稟報原委,希望師尊姑念我甫任新職,不夠了解狀況,雖然年輕氣盛,但應嘉許我有認真溝通的熱誠。師尊聞言,即怒氣全消,毫不介意此事,並稱許我的執著,師尊和我就如此開始認識彼此。我對他而言,是個認真、執著的年輕人,我也開始體會到師尊處事待人的寬厚及提攜後人的熱切。

  師尊對於社會福利的看法也顯示了他悲天憫人的心懷,每次師尊北上,我都對他做工作簡報。紅心字會的兩項業務:受刑人家屬和老人居家服務。老人服務在工作的推動上,受到政府的支持且較為社會大眾所接受,因此業務成長順利,成為紅心字會的重點;相較之下,受刑人家屬服務較難為社會大眾接受,工作推展不易。當時有很多人認為,紅心字會應全力推動老人居家服務,而捨棄受刑人家屬服務,但是,師尊卻獨排眾議,他認為:「老人服務紅心字會不做,別人會搶著做;但受刑人家屬服務紅心字會不做,就沒有人做了。紅心字會要做就要做別人不願意做的事;要幫助就幫助別人不願意幫助的人。」社會上以從事社會服務沽名釣譽者不在少數,師尊的見解讓我深深感受到他對受苦的人深切的慈悲心,而這才正是社會服務的真正動力。

  師尊對我而言,是個十分可愛的長者。他的可愛在於他的樂觀,他的理想主義,他強烈的使命感,和他純真如赤子的心靈,在這點上,我完全可以欣賞,因為自己也就是具有這樣特質的人,只是我常想,我因為年輕不經世事而理想樂觀並不足為奇,當我像師尊一般年齡時,我還能有和他一樣的保持這樣的熱情,保持這顆赤子之心嗎?

  師尊另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胸懷。當我決定離開紅心字會從事老人福利法的倡導工作時,我南下面見師尊當面稟明,師尊當下說:「如果老人福利法能順利修正可造福全國老人,這工作比紅心字會的工作更重要,你應該去做。」師尊毫不強留,更不為自己或紅心字會的立場考慮,而以大眾的利益為考量,讓我感動莫名。師尊胸懷之大,處世之無私,在我今後的待人處事上,永遠是個難忘的典範。

  老人工作理論常指出,老人在晚年生活中的種種問題,來自工作的失去、健康的衰退、配偶及朋友的死亡,以及面對死亡的恐懼,我常想師尊可以說是老人的特例,他從未失去他的工作,事實上,他的工作從八十歲開始,一直到他辭世,都未曾間斷。他從不恐懼自己的死亡,因為他從沒有為自己著想。我想起了,道德經裏的一段話,大意是說:天長地久,天之所以能長,地之所以能久,即在於它們並不是為自己而存在。師尊之所以能長久活在我們的心中,大概就是他那完全無私的心吧!

  乍聞師尊的厄耗,震驚悲傷之情充溢心中。但在回想師尊的點點滴滴之後,我反倒釋懷,因為以往師尊以形體在世,我們能見面的機會有限,如今,師尊已在無形,我在心中可以直接與師尊接觸,他的典範深深在我心中,不再受到時空的限制。母親辭世時,師尊曾致匾:「回歸自然」,對師尊而言,形體的消失大概只是自然循環的一部份,另一種存在方式罷了。對我而言,與師尊這份緣,開啟了自己對生命的體會,更堅強了對社會服務的使命感。師尊對世人的悲天憫人會透過我而繼續造福世人,師尊已成為自己生命的一部份,生活的動力。也許,這是師尊願意見到的,也是回報師尊知遇栽培之恩的最好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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