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滿天的星星!─一代聖人竟在驀然回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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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敏警  1997-12-25 09:50

  捐棄了莫名的偏執,重回聖賢的懷抱含英咀華,
  當年乍見熠熠星光的驚喜,在我隨著師尊走上天人大道,
  重拾儒道文化時又躍上心頭。

一、

  打我還是個小小孩開始,大人就一再耳提面命:做人要懂得留餘地,說話也一樣,千萬不要講死了,說絕了,弄到最後無法收拾。真的嗎?我的心裡常會升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唸書時聽過一個笑話:有個女孩信誓旦旦地強調她最討厭姓蔡的,更討厭姓賴的;不幸的是她交的第一個男朋友姓蔡,結婚的對象就姓賴!我當時固然聽得哈哈大笑,但隱約有點不安:因為我也常大刺刺地宣稱,將來一不嫁商人,二不嫁醫生;這……,果不其然,嫁給外子時他是醫學院學生,算是準醫師,與我的誓言不相衝突吧,但過不了幾年,他從準醫師變成醫師,再從醫師變成了開業醫師,既醫且商。 上帝繞了幾個圈,仍然和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話果然不能說死,這個道理我總算有點懂了,可惜之前我講過太多太絕的話,那是怎麼收也收不回來了。

經典,不過是中華文化的糟粕

  年少輕狂,唸師大國文系時,我曾那樣武斷地說:經典非但是中華文化的雞肋,直如糟粕,去之不但不覺可惜,反覺暢快。二十歲的年輕生命,看不到經典的可貴,只是直覺地認為那只是一灘供在神壇的死水,犯不著陪上美好的生命去朝拜;我心目中的中國在江南,在曉風殘月,在低吟淺唱的詩詞中;絕非那些板著臉孔說教的所謂「聖人」留下的任何心傳或言教。經典,經典,即使擺上了廟堂又如何?端上了國文系的殿堂又如何?我偏就要嗤之以鼻,毫不留情面地背轉過身去。但因為是必修,我仍乖乖地在課堂如坐針氈,很沒出息地只盼「低空掠過」─過關即可,未來傳道授業的重擔,我全寄望在那些迷人的詩詞上。

  踏出校門的時候,我自信滿滿,一心以為自此可以將那些煩人的聖人一腳踢進臭水溝裡,永不相見,那知國中的國文課本一攤開,天哪!可惡的「剩人」大大方方地在課本上對著我微笑,好吧,聖人聖人,算是讓你將了一軍,我任有再多情緒,可不願砸了老師這塊招牌,那可是我從小立定的志願。上了課堂,講結構,講修辭,一堂課上下來看似舌粲蓮花,但自己模糊地覺得:這其中終究還少了些什麼,至於是什麼,我始終不甚了了,這口氣,我決心留給自己,反正是和那些個聖賢賭氣賭定了。

浩浩正氣歌 震得人掩耳頓首

  前年,因為想轉入高中教師行列,我又重拾高中國文課本,那些我曾鄙夷兼忽視的,然後奇妙的事發生了;我意外地發現:原來這些聖人如此可親又可敬!

  初讀文天祥的正氣歌時,我猶是個青澀的少女,當時有過什麼程度的感動,如今已不復記憶;但重讀正氣歌時,我不僅早已不是感月吟風的少女,且已為人妻,,為人媳,為人母,歷盡滄桑雖談不上,但自忖當人生有了一些真實而深刻的閱歷後,生命的深度與廣度的確會有點不同。那年我手捧正氣歌,恍然化身為天祥,在侷促於蒸漚歷瀾的穢室兩年後手書正氣歌,一字一字寫下那些深銘於心版中的典型:齊太史因直書崔杼弒其君而致殺身的血慢慢淌下,匯合了三國嚴將軍的斷頭血,晉嵇侍中的護君血,正義的血流隱然成形,復在吸納了張睢陽、顏常山的不屈之血後壯大成河。哲人的腳步固然已遠,但血流浩浩,怒吼之聲猶歷歷在耳側,惟我天祥,一旦為楚囚,竟是連一死明志亦不可得!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天祥自問,這個問號他打得夠大,大到充塞天際;也打得夠響,響到千古之後震得我掩耳頓首。他終究在正氣歌完成一年之後,意氣洋洋地遂行了殺身成仁、捨身取義的夙願。那麼我呢?在滾滾濁世中浮沈的我,究竟所學何事?

  從正氣歌的悸動中清醒後,我不禁啞然失笑:我何德何能?竟膽敢與天祥相提並論?天祥原為大宋的狀元宰相,飽讀詩書自不在話下,這樣的問題,他問得起呀!我呢?在聖賢書前,曾那樣幼稚而狂妄地絕裾而去,何曾蓄得一點資糧?且別問所學何事,先讀了聖賢書再說吧!

  重回聖賢懷抱的滋味─啊,那只能以「絕美」形容,只是在無限甘美中帶著一點遺憾,含英咀華,其實是早在二十歲就可以體會的,只因無知的偏執,讓我要在年過而立後才初識滋味的美好。親炙聖人,以心印心,才知這群留名史冊的英雄,不僅是偉大言論的製造人,更是以身力行的實踐者。他們可敬之外,多半可親又可愛。我在左忠毅公撥眥怒斥史可法輕身昧義的動人畫面中含淚看見忠恕之道的體現;復在史可法寒夜戍守,起身振衣時冰霜迸落的鏗然聲中轟然聽見中國的希望與榮耀。我不禁揣想:這些史冊中令人動容的典型,他們不畏死生的精神活水究竟源自何處?除開教科書上刻板的說辭之外,有沒有來自生命印證的說法?我慌慌地捧著大惑就教於敬愛的師尊,在他留下的言教資料上居然找到和教科書上相同的說法:中國文化的精髓,就在儒道思想!

怪哉!「同奮」 怪哉!李老先生

二、

  黑格爾以為人的思辨過程,大抵要通過正反合三個階段:先是不加思索的以是為是,轉入反叛的以是為非,最後乃能是其是,非其非,而自成其大,照見生命的圓融。與中國禪學講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三階其實有相呼應之處。據此看我的宗教經驗,倒是相當吻合的。

  說來荒唐,我走進天帝教大門還是外子引的路,披著現代女性的外衣,其實我骨子裡還深藏著傳統教化女性三從四德的「遺毒」,那是我在許多年後才恍然發現的。外子在醫學院老師的引介下皈了天帝教,回到家來要求我也接受他的信仰。因為「出嫁從夫」,為了表現我的「賢淑」,我乖乖地隨著丈夫到教院辦了皈師,成了天帝教的「同奮」。

  「同奮」?好怪異的名詞,即使外子耐心地解釋同奮是取其「共同奮鬥」的寓意,大約有整整一年,我仍然打心眼裡排斥這個前所未聞的名詞,總覺它和天帝教的師尊一樣不倫不類!

  那之前我對所謂宗教界「高人」的刻板印象是:仙風道骨,飄飄有出世之志。我初識師尊時,對他曾毅然放棄上海鹽政局長誘人的高薪貴職,攜眷至華山苦修八年的經歷毫無所悉,只覺他未免對政治太過投入,尤其看了他不惜在報上大登廣告,宣告 上帝詔命:天命在某,直要教人暈倒。我側耳傾聽教外人士撻伐,教內同奮議論,心裡好怨:李老先生,您可行行好,不要太過入世,可以嗎?

一世紀生命 寫滿璀璨與莊嚴

  我對師尊的幡然改觀,正巧也是對聖人誤解冰釋的那一年。

  師尊證道後,我莫名所以地跑去閉關,對宗教、尤其對師尊,開始有了嶄新的認識。師尊一生以宗教人自許,但從來不是素隱行怪的自了漢;「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即使未至不惑之年即已放棄月入五百八十大洋的厚祿高官,退處江湖之遠,他心心念念所繫,仍在看似毫無瓜葛的天下蒼生。他在八十歲的高齡復興天帝教,為天帝教揭櫫的最高理想即是以「不為自己設想,不求個人福報」的精神促成大同世界的實現。如果逕以傳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生命共同體的觀念看師尊,則未免小看了師尊的胸襟;熟悉師尊內心世界的人會了然:他是純以大宗師的悲憫在看待天下蒼生,無關乎利益的。只是置諸碌碌塵世,陳義過高的理想,總覺像是不切實際的教條,但師尊其人可貴之處就在這裡:他以一生的歲月為落實他的理想作了最大的努力。

  打開師尊一生的奮鬥史,我常會凜然生起敬畏之心。風起雲湧的五四時代,師尊以中國公學學生代表身分投入學運,執掌上海學生聯合會的總務大政;民國十六年,師尊接掌上海特別市勞資調節委員會主任委員,仲裁全市勞資糾紛,與潛伏共黨展開鬥爭,遂致名列共黨暗殺名單之首;輾轉來台後,接辦自立晚報,以書生讜論報國十五年;八十耄耋有感於人世的殺盜淫妄充斥,起而復興先天天帝教,以救拯人心為職志;九五高齡歸證太虛,近一世紀的人生,寫滿了兼善宗教與社稷的璀璨與莊嚴。

凜然清骨 讓人不禁擊節讚賞

  以知識分子的角度看師尊,師尊不啻為耿介之士。他曾身居廟堂之高,而不忮不求,思竭其智;掛冠求去後,在接辦自立晚報時期,迭出讜論,全然無視戒嚴時期的種種禁忌,一秉良知良能,言所當言,行所當行,兩度遭停刊處分後仍無所懼色;至干預新聞自由的出版法一出,師尊索性放棄三十餘年的國民黨籍,以燒毀黨證抗議之外,翌日隨即登出退黨聲明,自立晚報報頭下,從此昂頭站著八個大字:「無黨無派,獨立經營。」此事措諸九十年代的時空實不足為奇,但它發生的背景在白色恐怖的四十年代,不能不教人為他的風骨擊節讚賞。

  事實上,主持自立晚報時期,師尊的大勇固然引來不少掌聲,其人的大智也表現得淋漓盡致;今天見諸於輿論的許多反對言論,其實難脫當年師尊在社論「天聲人語」上大聲疾呼的內容。我曾苛責師尊過於投入政治的疑惑,後來在師尊的言教、身教中找到解答,他說:「宗教徒與其追求明天的天國與樂土,不如先愛生我、養我、長我的國家和本土。」棄絕了現世的斯土斯民,自私地求得一己來生的甘脂,對某些人而言也許深具魅惑力,對我親愛的師尊而言,絕非不能,而是不屑為也!

赫赫一教之尊 遺產竟然掛零

  宋七力、妙天等人藉道斂財的事件爆發後,幾乎人人聞宗教而色變,我冷眼旁觀,一則以懼,一則以喜;宗教即使不能扮演最後救贖的角色,至少要能提供一個心靈的桃花源,走進了宗教,就開啟了明心見性的門扉,得能身心安頓,回到滾滾紅塵後,重又鼓起向人道與天道的種種困厄挑戰。習於速食的現代人或許在宗教上也妄想以金錢換得數十年的修持成果,卻落得跳腳連連。深入了解天帝教精神後,我不曾再有跳腳經驗,倒是頻為自己跟不上師尊腳步而急得跺腳。師尊把一切眾生的福祉懸於一己福報之上,祈禱迴向,盡是為天下蒼生;天帝教中唯一號稱可為己祈福的經典,開經之初仍是為天下蒼生祈福,我在初次閱讀這些經文時不禁笑開來,什麼是「吾道一以貫之」?那一刻我真是為師尊暗暗喝采。師尊證道後國稅局追查他的遺產,赫然發現一教之尊,遺產竟然掛零,大呼不可思議,尤其那時的天帝教,經過十來年的耕耘,教院遍佈全省,老早脫離了窮措大的形象,師尊的零遺產,未免啟人疑竇。我要說的是:如果看過他華山八年的修行所在,看過他平日的飲食起居,就不難了解:這位先生,究竟抱持著何等清靜莊嚴的心情投入宗教事業了。

 ●七十八年底,天極行宮擴建工程破土典禮,首席師尊聲聲疾呼同奮一本初心奮鬥,早日完成工程,迎接帝教光明新氣運。

  大四的畢業旅行,我在天祥的夜空下爬上山坡,一抬眼,啊,滿天的星星!我在心底驚呼。當年乍見熠熠星光的驚喜在我隨著師尊走上天人大道,重拾儒道文化時又躍上心頭。中華文化與師尊對人間的大愛,一如滿天的繁星,即使有時隱晦不見,仍默默在夜空中散放著溫柔的光芒,一旦捐棄了莫名的偏執,平心看待傳統思想,看待正信宗教,那種感受一如走入曠野,一抬眼─啊,滿天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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