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燦然  2003-05-01 12:45

非洲有一句諺語說，兩頭大象打架，遭殃的是它們腳下的草。事實上，那些草豈只是遭殃，簡直就是消失了！現在是留意這些像草一樣消失的「看不見的信仰」的時候了。

　　奈及利亞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因卡在英國《衛報》發表文章，稱有鑑於不同宗教信仰之間的互相對抗、仇恨和殺戮，如果他是聯合國秘書長，他一定會宣布二○○一年為「世俗諸神年」。

　　這些宗教和信仰可劃分成一對對：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佛教與印度教、猶太教與基督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羅馬天主教與新教、十字軍與聖戰者、法西斯主義與民主、猶太教──基督教──歐美世界與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等等，再加上它們各自的大家庭、旁系和遠親。它們都自稱只有它們掌握真理、完美和支配權。這種劃分使它們易於把對方簡化，把對方妖魔化，把對方視為己方生存的唯一障礙。

　　非洲有一句諺語說，兩頭大象打架，遭殃的是它們腳下的草。事實上，那些草豈只是遭殃，簡直就是消失了！索因卡說，現在是留意這些像草一樣消失的「看不見的信仰」的時候了。

　　從古至今，歷史告訴我們，成雙成對的宗教和信仰中最強有力的兩方，經常會合謀和合作。它們說，讓我們聯手照管些小魚小蝦，這樣我們就可以暢通無阻地漫遊在海洋裡，不必被它們的小吵小鬧干擾──你佔西方，我佔東方。幸虧，雖然這種霸權壟斷世界，並在歷史上留下累累的破壞與毀滅，但是，仍有無數不為人知的信仰在亞洲、非洲、美洲和別的地方留存下來並蓬勃發展。

　　奈及利亞的約魯巴民族尤其值得借鑑。一個孩子誕生後，兩三歲的時候，

　　如果父母發現他的性格的最初痕跡，就會帶他去給祭司察看，祭司會根據孩子的特徵，把他歸為奧桑神、辛戈神或奧巴塔拉神的孩子。父親或母親信奉上述任何神都不要緊，整個家庭沒有人奉信上述任何神也不要緊。孩子帶著自己的命運來到這些世界上，試圖改變這個神或強加給他另一個神都是徒勞的。甚至在孩子後來階段，如果又出現其他重要特徵，祭司還會可斷定他有另一個保護神，或給他多加一個保護神。於是乎，那一家人又多了一個神。不會發生摩擦，沒有衝突。約魯巴族認為，所有的神都是宇宙現象的顯現，人類則是宇宙現象的一部份。這與另一個古老文明印度的吠陀經文的看法不謀而合，它宣稱：「聰明人認識真理只有一個，但更聰明的人則認識到真理被冠以不同名稱，人們以各種不同的途徑尋找它。」

　　迄今以來世界主要宗教及其神學，則不是探索或熱愛對真理的不同主張，而是崇敬和加強某一主張，並且不惜任何代價，包括迫害和大屠殺。

　　索因卡說，在世界愈來愈被教條式宗教信仰統治的時候，約魯巴人的信仰方式尤其需要引起重視。這是一種真正的寬容，他認為真理的定義是人類不斷追求的目標，他認為存在本身是通向極端真理的道路，他認為那些宣稱擁有絕對知識的人，恰恰是獲得絕對知識的最大障礙。

　　更有趣而又可悲的是，奈及利亞有一個州近年宣稱自己是穆斯林，其理據是，法律制度的依據是基督教法律，因此必須用穆斯林法律反對它。該州像奈及利亞其他地區一樣，當然還有很多別的宗教信仰，它們被當成草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基督教與穆斯林立即變成兩頭大象，互相敵視和打鬥。在該州宣布神權統治之後，不到一年就有一萬五千人死於衝突！（本文轉載自《聯合文學》第二二一期）

註：渥雷‧索因卡【Qole Soyinka，一九三四－】，奈及利亞詩人、劇作家、小說家、評論家、學者，也是非洲民族的自由鬥士和政治領袖。由於「以廣闊的文化視野創作了富有詩意的人生戲劇」而獲得一九八六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黃燦然，一九六三年八月生於福建泉洲，一九七八年移居香港，一九八八年畢業於廣州暨南大學新聞系，一九九○年至今為香港《大公報》國際新聞翻譯，詩文創作、評論、翻譯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