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原  2011-07-15 12:30

文˙圖／陳月原

　　記得那天瑞雪紛飛，我匆匆而至，只為了吾師和我想念的家鄉。

　　我的名字叫宓冬陵；這個名字，是老師為我而取。我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也沒有任何印象，7歲前我跟城裡的叫化子一起，睡在街上，撿人不要的東西吃；即使生活如此困苦，我仍舊期望有天能上學讀書。

　　那時，我每天早早晚晚的告訴自己：「只要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有一天，我也能和其他小孩一樣穿著新衣去讀書。」

　　日復一日，我不停的這樣告訴自己。如今的我回憶起來，是那群最不起眼的人，教會我樂觀和永不放棄的生命態度。我感謝他們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帶著我、維持我的生命。

　　7歲時，上天似乎聽見並允諾我的希望，讓我遇見我這輩子最大的貴人。

　　記得初次遇見老師的情景，他身穿藍袍，乾淨素雅；他在我面前蹲了下來，笑瞇瞇的問我：「小孩，你要不要讀書？」我看著他，點了點頭，眼淚不知為什麼奪眶而出。至此以後，我一直待在老師身邊。

　　老師是位十分有學問的人，也是位虔誠的佛教徒；他不只傳習我知識，更教我許多聖賢做人做事的道理。他常和我說：「冬陵，你知道嗎？書本傳授的知識和技能，不能稱為教育。真正的教育是將聖賢之教落實在日常生活上。」至今我仍覺得受益良多。

　　老師就像是我的父親，教育我、關懷我。如果不是老師，現在的我又是如何的呢？

　　憶起19歲那年，城裡來了位姓沈的官員，是老師的舊識。一陣寒喧過後，他便進入老師的書房，請老師為他剖析，當今的局勢。

　　他訴說他對朝政的理想和抱負，並且詢問老師的意見。老師與他促膝長談，直至暮色蒼茫。那天夜裡，沈官員留宿寒舍，我將一切打理妥當。

　　老師把我喚了去，對我說：「冬陵，你和這位有些因緣，我已經請他帶你入城，在他家中任家僕一職，你在他身邊，服侍他，好好對他，順便見見世面。記得在城裡也要繼續增益學識，期勉有天你能報效國家。」

　　我聽到這話，心中不捨。可是只要是老師說的，我都會做。現在老師已開口，我定是不會拒絕。所以我跪了下來，叩謝老師，回房收拾行李。

　　在沈官員的身邊，起初3年，我見到一位青年才俊為國家社稷，奔走不已，壯志不伸的人。

　　那幾年，我為他打理日常瑣碎之事。他最常說：「冬陵，你覺得皇天是否開眼？」我沒回答，沈官員也沒有繼續詢問。他明白我生性沉默。

　　夜裡，我點燈夜讀，有時也寫信給老師，和老師往來互通，在街上採買東西的途中，我也繞去書攤找書。沒有一刻遺忘老師的交待。

　　剝極必復，人生也是如此。沈官員得到高官的賞識，給了許多助力，因其才識和建樹，開始步步高昇，沒過幾年，他便被派往京城任職；他瞧我耐勞，這些年的生活瑣事，多半是我在打理，便把我帶了去。

　　他和我說：「冬陵，你瞧皇天開眼啦！開眼啦！」

　　京城的生活富裕又奢華，剛開始幾個月沈官員是不得不去應酬。然而再過幾個月，他似乎不知不覺中，被感染了疾病，在威脅利誘和酒色權利的現實下，脫去道德的衣裳，赤裸裸的沉淪於宦海。

　　他再也不對我講皇天。我想現在他的心裡既沒有皇天，也沒有后土。

　　我還是留在他身旁，因為我從沒忘過老師的一席話：「好好對他，並且增廣見聞和學養，有天報效國家。」因此，我時常勸諫他。

　　一開始他看到一向沉默的我，說的頭頭是道，多半還有所警惕。但是久了以後，沈官員也不願見我，更在其他人的面前嫌我思想迂腐，樣貌寒酸。

　　我和沈官員請辭了總管一職，回家鄉見老師，我沒能達成老師的心願─報效國家，心裡有愧。但是13年已還，我實在不願在宦海裡載浮載沉，我懷念家鄉的單純和書卷永馨。

　　我不停的趕路，只想回家見老師一面，呼吸自由的氣息。到家時，我先在門外跪下，大喊：「老師，我回來了！冬陵，回來了！」

　　老師，則在屋裡大叫：「冬陵，天這麼冷，快進來！」我想趕快跑進去，但是雙腳卻被這天氣，凍了僵。

　　我跪在老師面前，說：「老師，對不起。這些年沒能陪在您的身邊。也沒按您的話，報考官員，為國盡忠。」

　　老師扶起我說：「孩兒，我要走了，我知道我的壽元將盡，但是我一直放心不下你。

　　如今見到你，我的心願也算了了。看見你長大成人，我也能安心。從小你就對我說的話唯命是從，因為你感激我，所以從不曾忤逆我的意思。

　　但是孩子，我從來沒有想要你成為我，或是成為我所想的樣貌，我只願你過得快樂，過得比我好。如今你能決定自己的道路，這是一件大事、是一件喜事，也是我教你的最後一件事。

　　人生是自己的啊！不論是因緣、長輩、有德者、無德者，他們都不能影響你的人生。

　　在我眼中，你通過了上天對你的考驗：小時候，你沒有因為環境怨天尤人；十來歲時，你也沒有因為因緣糾纏，而和沈官員一同享樂；現在更沒有為了我的一番話，放棄自己的定見。所以我以你為榮，以當你的老師為榮。」

　　晚上，我扶老師回房躺下。翌日的清晨，我理好衣服，向老師請安，才發現他老人家已經逝世。我沒有悲傷，而是按老師留下的囑附，處理他的身後事。

　　老師走後，我在家鄉成立私塾，將老師這些年來對我的教育，繼續傳達給其他的孩童～

　　「在困境的時候，要盡最大的努力，並且祈禱美好的未來；在順境的時候，要以道德為規戒，並且不迷失本心；在猶豫的時候，要傾聽自我的聲音，並且平靜的端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