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參日記數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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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光呼  1995-04-25 12:00

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

元月廿二日  星期日

  師尊飾終臨安大典結束後,送走了遠來參禮的同奮,時值酉刻,與學院同學一如往常按時上光殿做功課。下坐扳腳之時,一個念頭閃入,對於「無念」我已略有心得,但是,卻要連這個「無念」也要打破,所謂即心即念,念由心生,「無念」即可契入「無心」,方是覓心了不可得,最後連覓心了不可得也要粉碎!有此一悟,剎時,悲心浮現,嗚咽中,師尊於清虛集中的那首「萬法皆空偈」在心中一句一句默誦而出:「靜坐蒲團觀自在,住無所住心無心,西來萬法原歸一,無字真經乃上乘。」

  此時此刻讀來倍覺感傷而又親切,淚水卻更多了!對於這個觀念,以往也曾聽聞,奈何火候不夠,有聽卻沒有「到」,而今總算是後知後覺的自醒自悟了。奇怪的是,一想到「覓心了不可得」就特別悲傷,是感於神會大師當年向達摩祖師求道的艱辛,亦或我已相應的契入此點,但為何沒有如書上所言:「當下大悟」之類的反應呢?……怪哉!

元月廿三日  星期一

  午刻,維生樞機拜命儀式,於排班中,突發靈感的向師尊默禱:「師尊!您告訴我們要把一顆凡心煉得空空洞洞一無所有,弟子近來一直懷疑空空洞洞之後又如何?是否尚有未竟之言?現在弟子發現,那就是要:『所空亦空』連空空洞洞都要空掉!」

  猶記得五年前您老人家賜我「心無所住」墨寶一幅,問我懂不懂意思?當時真是不懂,只會傻傻的搖頭,為此,我特將之裱框,高掛牆上,每日參話頭般的,苦苦緊盯不放,日復一日,一年半載的,卻也參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經過了四年之後,有一天,您老人家出其不意的問我:「記不記得給你的幾個大字啊!」弟子又怎會忘記,連忙答道:「心無所住。」又問:「有什麼心得呢?」毫不考慮的脫口而出:「弟子走進去了!」看著您老人家有一點意外而又欣慰的笑容:「不容易!不容易!」當時,只覺得全身熱血沸騰,兩眼發熱。此情此景彷彿就在昨日,而今弟子又有了一點小小的心得,想再野人獻曝般地博得您老人家的欣喜一笑!卻是再也不可得了。想到這裡,淚水不停滑落,而四周亦傳來同奮飲泣之聲……。

  師尊!您老人家一定就在現場,一定早就到了,對不對?不然又有誰能令大家如此這般的作兒女之態呢?為什麼您不能……不能現身與大家相見呢?

元月廿四日  星期二

  我一向少讀書,且又不求甚解,而奇怪的是,昨天怎麼會引用「所空亦空」這句詞呢?印象中似乎是來自「清靜經」,但又不能確定,特地到圖書館找到了原文,再次恭讀,別有一番體會,尤其是:「內觀於心,心無其心。外觀於形,形無其形。遠觀於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惟觀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

  這不正是師尊那首詩「合三無返本源」的出處嗎?這一發現,真令我驚喜。連忙找出清虛集,詩曰:「無來無去妙在無,無中象有產玄珠,會元一炁皆成果,朗朗清虛復我初。」仔細品讀,原先的驚喜化為一聲長嘆!真是三聲無奈!這個境界我怎麼懂呢?

元月廿五日  星期三

  午夜子時,接駕之後,上坐。口訣才一誦完,天門彷彿被什麼東西輕輕點了一下,頓時,雙眼一片金光,心中不免起疑,在夜晚的日光燈下,閉目卻能見到金光?不對吧!真耶?假耶?此念才起,未容我有思考的空間,瞬時馬上就感覺到體內亦是一片金黃,空空蕩蕩一無所有,頓覺無人無我,渾然忘我而不知身在何處啦!

  下坐後,我並沒有特別感到高興,反而是感覺難過,因為接駕誦誥時,我竟然妄念頻生,且驕慢至極,實在不可寬恕。回到寢室,站在師尊相片前,抬手連給自己四個耳光。當然我不會打得很重,只是給我的「妄心」一些警告而已。所謂日久生頑,已有兩年多沒有動手修理這「妄心」,現在又開始皮了,竟然選在今天接駕的時刻作怪,大大的令我愧怍,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記得第一次動手,把「妄心」雜想打得一掃而光,當下即「空」,「空」得很爽,立時頓悟禪宗的棒喝教育原來如此,奈何業障深重,才不過數息的功夫,「妄念」又如烏雲般聚合,忍不住再補上一耳光,又得陰霾盡去般的清靜,但強求來的「空」是留不住的,第三度想再打散這陰魂不散般的雜念時,手抬到一半卻又頹然放下,為何?因為……因為會痛啊!輕撫著正在發麻的臉頰,不禁慨嘆,這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其太急啊!

  俗云:「抽刀斷水水更流」,「妄心」、「妄念」是打不掉的,師尊早就說過:「要順遂自然,不追想,不續念,日久功深妄念雜想自會慢慢減少,而達空空洞洞一無所有的境界。這惟有透過昊天心法,配合四門功課的煉心功夫,慢慢的一步一步漸修而來,非一朝一夕之功。」

  反省懺悔之後,心情平靜的倒頭即睡,一覺到天明。翌日卯坐,亦復如是,兩眼又是滿目金光,胸腹一片空空洞洞。下坐後不禁有些奇怪,通常這種現象極少,一年難得碰上一次,莫非有什麼啟示?

  午坐,光殿上,莫名所以的悲心漣漣,而卻又不知悲從何來,好不容易止住,平靜下來。忽然地,靈光一閃,連續兩坐進入的那個境界不就是「合三無返本源」的境界嗎?我懂了!我明白了!又是好一陣激動!

  謝謝師尊!您老人家雖然遠離我們位列無形,但您的「心教」卻無所不在,無遠弗屆,時時與我們相親相和。

  試若問我何謂「三無」?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

  若再問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境界?

  我想,還是我們共同的精進!奮鬥!以自力去打開那扇大門吧!

二月一日  星期三

  今天是大年初二,是外嫁女兒回娘家的好日子,我也要趕在子刻之前回到鐳力阿去報到銷假。

  謝過了司機先生,步下台汽班車,黑暗之中隱現孔明廟高大的牌樓,許久沒有單獨夜行走這條路了,景像依稀未變,我先到路邊找到了一根稱手的木棍,久聞這道上惡犬不少,尤其是夜間。果不其然,開始狂吠了,一犬吠影,十犬吠聲,遠近共鳴,聲勢確實浩大不凡。我緊握木棍,心想:這下可要效法古人過五關、斬六將了,深深吸一大口氣,調整好行李背包,邁步迎上前去,今夜,我必將成名!嘿嘿!

  過了橋走了一段暗路,來到路燈下,只見一隻花狗向我怒奔而來,我揚起手中木棍作勢欲擊,牠也精明,遊走我身旁,呲牙咧嘴挑釁地叫個不停,我一邊戒備,一邊向前移動的且戰且走,如是僵持一陣,忽然牠鳴金收兵調頭跑回家去了,只見牠威態盡失,一付搖尾乞憐,無辜的模樣,原來是主人出來呼喚叱責了。看著牠由窮凶惡極,一變而為一隻乖巧的小羔羊似的,角色變化如此迅速且又不著痕跡,不由得令我心中一動……。很快就來到孔明廟,特地走到金闕特相約三丈高的塑像前抬首瞻仰,行禮致敬。門前的大圓柱上有一付對子,上聯:「大節英風蓋當代」下聯:「奇謀勇略號雄師」。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這一將功成,是萬骨枯啊!……。拜別了諸葛特相─孔明先生。又轉身繼續趕路,愈往前行,能見度愈差。我打亮了隨身的小手電筒,一道黃白光芒直射暗夜之中,正是「暗中有光,光中有暗」。寂靜的夜色中,只聞單調的步伐聲與衣物的摩擦聲相伴。我似有待,又似無待。似期待那第二隻猛犬的竄出,又似已然忘了此事。斯時我心正處於若有若無之間,不即不離之際,驀然!一絲念頭由內心深處流瀉而出:無善亦無惡……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吳光呼!你要由善、惡的觀念中跳脫出來啊!

  如同過去一樣,由內心深處的自性發出任何訊息時,那可真是天雷勾動了地火般,眼淚直直落個不停,但卻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喜悅,無可形容的法喜充滿!

  回到了阿中,奇怪!怎麼眼中所見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變了,都變得一模一樣了。才幾天不見的功夫,怎麼每個人都煉得如此這般的親切又可愛!怪哉!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會不會是我那最會計較的差別心也消失了呢?

  沒想到,一趟秉燭夜行,不!應該說秉「燈」夜行。竟然有此收穫,我是不是應該再多走幾趟?

  奇怪,我好像只過了「一關,」僅僅碰上一隻「花將軍」,若是多遭遇幾隻,是不是會有更多的體悟呢?

  哈!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又再打妄想、起貪心了……。罪過!罪過!

二月五日  星期日

  上午八時三十分瞥見室友普昇桌上,放著一本時報公司出版的《六祖壇經》,隨手取閱,正好翻到下列一段故事:

  有和尚請教馬祖禪師說:「什麼是解脫者?」馬祖在地上畫了個圓圈,叫這和尚站到圓圈當中。沒想到這和尚剛一進入圓圈,馬祖就用木棒狠心地打。這和尚被打得疼了,就跳出圈外,但是,當他剛跳出圈外,馬祖又打將起來!這真是左也不是,右(非左)也不是,圈內也不是,圈外(非圈內)也不是!原來,離開是非、善惡、左右等等矛盾對立,才是真正的解脫呀!

  仔細讀完這一段故事,尤其是最後:「離開是非、善惡、左右等等矛盾對立才是真正的解脫。」這句話彷彿是一道閃電般,直指我心,這不就是我在大前天的體悟嗎?而這就是「解脫」呀!……解脫!解脫!……這二字在心中不停地迴旋蕩漾,接下來,似乎有著幾秒鐘的停頓,終於爆發出來,我瘋了!我抓狂了!分不清是哭,是笑,悲喜交集,一會兒悲泣,一會兒又吃吃狂笑,哭中有笑,笑中有淚,我不停的雙手抹淚,六年了!哈哈哈!止也止不住,整整鬧了一刻鐘方歇。平靜下來的第一個念頭:我要上光殿叩謝師恩去!

  我大澈大悟了嗎?沒有!真的沒有!離明心見性尚遠!尚遠!想起神秀大師的偈:「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現在我能有些相應了。師尊也有一首偈─「心性時勤煉」詩曰:「無上菩提正法輪。須知古鏡淬磨新。明心見性非難事,祇要工夫下得真。」願與諸同奮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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