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熊敏晨 1995-02-25 11:55
本篇可以顯現出一代大宗師如何「因材施教」,如何「有教無類」的行誼,相信帝教同奮中有太多人如我一般能夠親聆師尊的教誨,親沐師尊的恩德……
一老者佇立山頭,白雲深處中俯瞰芸芸眾生。
從人生舞臺到殺戮戰場,人與獸類恍惚融為生命共同體,他們持著棍刀、提振槍枝、舉起大炮,駕弄起最新奪命武器,相互扭打著撕扯著啃咬著狂喊著,大半個地球迤邐蔓延出刺鼻眩目的滾滾煙硝,被吞噬了良知、轟掉了腦袋、折損了希望、截斷了四肢、肚腸隨著汨汨鮮紅溢出腹部的「人」,扔在大地上,走在貪婪堆砌起來的私慾上,像一只只發臭腐爛的垃圾。
老者怔忡,眼裡閃著淚花,一向只為娑婆世界的壞空而流的縱橫老淚,穿梭過無垠的寰宇,哭盡了多少盤古,他跪伏在 上帝及聖師祖的御前,聲音因嚎啕而沙啞,面龐因極度苦痛而扭曲,他一遍遍哀哀切切地懇求,他說:「讓我以己身贖眾業!讓我以己身贖眾業!讓我以己身贖眾業!」聲震三曹、鬼神同泣!
民國八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零時廿分,玄虛鐘響,人間的弟子失去了敬愛的師尊。
這個老人,講起核戰浩劫就激動得猛拍桌子,震得杯子叮噹作響,連聲喊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讓人不禁隨著他急切悲戚;這個老人,一話起華山八年就欣然地神遊於時光隧道,儼然忘了時間流轉,倏忽就是兩三個小時,讓底下弟子急得直鳴下課鐘;這個老人,聽到同奮們努力奮鬥就快慰得瞇眼咧嘴,露出可愛到極點的神情;看到弟子們宏教救劫的目標老是遠遠落後,就會禁不住痛心的落下老淚;這個辦起事來跟走路一樣疾如風,讓人跟得氣喘吁吁;總是神采奕奕,聲音洪亮如鐘,得意洋洋的說自己忘年忘我,一高興起來就會像個孩子般手舞足蹈的老人。
走了!卻更加鮮活的活在眾人心中。
前塵往事
那花瓣兒交疊閉合的苞蕾,多像是矇懂混沌的腦袋,風來時,左一個矛盾,右一個煩惱,晃盪不安。
七十八年,我參加了坤十期正宗靜坐班,因為感動於師尊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以及帝教的中心思想和強烈的使命感,以初生之犢的衝勁及理想,從日進斗金的金融業大膽的跨入了福報宗教版的記者工作,希望自己的生命航程能朝向更超然的終極意義奮進,也希望此生能為社會多注入些清流,也許是這般天真傻勁讓師尊覺得這個弟子尚堪造就吧!在看過我的報導並與我面談後,便要祕書光傑將我找到教訊雜誌社及宗哲社擔任專職。
當時年輕的我,並不為眾人看好,有些人認為我只不過是來玩玩罷了。還有人心想:這個敏晨,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難而退了。而我在過了一陣子後,也開始感覺到無以言喻的難受,本性較偏於內向靜態又不習慣與人太頻繁接觸的我,深深覺得這種不斷需要和他人應對,並且要運用機敏反應來採訪或邀稿的工作實在不太適合我。而在待人接物上頻頻受挫後,更令我對自己產生極大的疑慮及反彈,我覺得最好回到社會上去拾回自己的老本行,或者再念書進修,相信會更加如魚得水;我覺得天空如此遼闊,我怎能在這樣一個人力物力資源俱缺的工作環境中受困一生(當時教訊僅有一兵一將);我想我應該去找一個能夠專心一意地潛心靜修、息心止慮的所在,而不是在這樣一個不斷為了拚命救劫,只能且戰且學仙,壓力卻重得難以負荷的奇特宗教。
可是非常奇怪,我掙扎又掙扎,衝突復衝突,數度忿忿不平的衝到門口準備捲起鋪蓋走人,可是又留了下來,口裡縱然死鴨子嘴硬抱怨萬端,可是心裡頭卻昭然明白得很,因為我感動於師尊及帝教的精神和時代使命,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甫來專職時,有人曾面帶疑慮的請示師尊:「敏晨有可能在教院專職得下去嗎?」師尊卻信心十足的肯定答說:「敏晨定得下來。」那時連我都沒什麼把握,可是老師卻能力排眾議,對我「獨具慧眼」,造成了我日後心理每次有所動盪,離開的步履卻始終沈重遲緩的原因,我心想:「能讓師尊看錯人嗎?」
可是孫猴子就算被如來佛鎮壓在五指山下,冥頑之性終究還是難移,八十二年的九月間,自認潛龍受困的我終於「勇敢又堅毅」的提出了辭呈,不但理由充份,工作也分門別類的找了好幾個同奮接手,相信絕對不容置疑。
長官們對我的堅決一方面深覺大勢已去,一方面在為我著想之餘,也認為該放我到社會上去好好歷練,盡盡人道,因此簽呈一關關的過,頗有破竹之勢,但是到了該給師尊簽核的那關,總編、副社長及社長大人們都不願替我遞那份簽呈,彷彿那是燙手山芋,果不其然,一面見師尊,那股「小人得志」的氣勢就衰頹了,師尊邊看報告眉頭就越深鎖,才看一半,他便抬起頭問我:「你想要辭職是因為薪水太低?」(這可自相矛盾了,我當初就是說不在乎錢才願意專職的)我一望見他那洞察敏銳的迥然目光突然膽怯心虛了起來,頭一低馬上反射動作的回答:「不是!」「那麼是父親對你在這專職有意見?」「也不是!」我聲音更微弱了,心想完蛋了,簽呈上振振有詞的理由都被自己推翻了,那麼我還「杵」在這做什麼?這時師尊突然石破天驚的猛拍桌面,大聲怒道:「那你是翅膀長硬了想飛了?帝教栽培你這麼多年,你不知感恩回報,說走就走!」接下來講些什麼我都沒聽到,因為我已經被師尊他那震耳欲聾的聲勢嚇呆了,我傻傻的望著自己的淚水一滴滴的滑到衣襟、再一滴滴的滾落瓷磚地面,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聽到師尊下了一句結論:「你要離開就離開天帝教好了!」
我腦裡白癡般空白,只覺得委屈,只覺得師尊犯不著這樣大發雷霆,何必把話都講絕了嘛!一點都不顧師徒的情面,也不曉得是怎麼跨出那個大門的,只知道自己坐在要轉進始院六樓會客室的樓梯口摧心裂肝的嚎啕大哭,要面見師尊的同奮一個個上樓了,他們看到五官哭皺成一團的我,都萬般同情的紛紛用手拍了拍我的頭,而我後來因為覺得坐在那裡有礙觀瞻,換了一個地方,可是眼淚還是非常充沛的掉了一個多鐘頭。
第二天,簽呈很快的批了下來,上頭有師尊斗大遒勁的字跡:「我不能讓妳違反誓願,所以不同意妳離開教訊……。」
我留了下來,可能是怕一出大門就受業報索討,小命可能會嗚呼哀哉,心裏雖然有一絲羞慚愧疚的幼苖悄悄滋生,但很快就被我用自以為是的正當理由湮滅忽視。我開始用冷漠不經心來面對工作,用狂妄忿恨來回報同奮的關心,不同的聲浪紛紛四起,有人覺得我真可憐,別人都能夠順利辭職而我受制於師尊只得乖乖的留下,不然以我的才能應可在社會上大展身手;有人則安慰我說我是多麼的與眾不同,搞不好他們要離職老師還不以為意哩!而我,一律在心中報以冷笑。我以拒作五門功課、拒上光殿來抗議,我雖然回絕了外頭高薪工作,但照舊翻閱著報上的求事欄,而且一有機會便四處訪道,企圖找一個比威權主義的天帝教更有人性化的宗教。
覺醒
當我帶著涼透的心,獨自行走於四面蕭瑟之中,奇妙的因緣使我聽見不同凡響的樂聲。祂撥開重重障壁,撥開我內心綿密糾葛的苦痛,乍現天光。
反彈了將近一、兩個月,直到有一天,我趁著「月黑風高」無人之際,從小門偷偷進了教院,想要拿些「細軟」然後溜之大吉,誰知一走上樓梯,全身立即從上到下籠罩在一團熱氣騰騰中,像是被慈母張開雙臂伸手簇擁入懷一般,那種莫以名之的溫柔關愛,對我這陣子以來有如孤子無處傾訴悲情的心緒起了極大的震動,我情不自禁的鼻子發酸了起來,踏著眼前的一片霧光我緩緩地繼續往上走,胸口大力起伏的連吸了好幾口氣,試圖壓抑那股激動的情緒,可是,過沒一會兒我又慣性反彈起來了,我心想:「哼!想用無形的媒壓逼我就範,沒那麼容易。」於是自覺理性的揮一揮衣袖便邁出了教院。
又過十幾天,百般怨懟的我在道務中心的要求下上了光殿當司儀,我壓抑住滿腹欲爆的怒氣不耐,任性草率的準備午課前的工作,等到就定位,才一敲起木魚,頭頂上突然有股氣動的麻癢,我逐漸地感到自己心平氣和,彷彿有人柔柔地把我心中的疙疙瘩瘩撫平,感到自己奔逸狂野的心竟能有所停歇安頓,我沈浸在前所未有的安詳法喜中。
這兩次神妙經驗,是我進入帝教以來從未有過的感應,彷彿在暗無天日中闢出了一片天光,開展了我與無形溝通的管道,久久令我震撼不已。
過沒幾天,維生樞機將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他轉達了師尊對我的期許關愛及兩項指示,並且給了我一個真正能夠離職的期限。頓時腦中只有嗡嗡作響,我定在椅上無法動彈,胸口衝湧上來一濤濤千頭萬緒,驚愕、羞慚、自懺一波波地如悶雷般當面襲來,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蛻變
原來那燦然豔陽早已等待多時了,在烏雲想開盡的那一剎那,暗夜便恍然大悟的放下一切束縛,坦蕩蕩地舒展生命,讓夏日的陽光吮乾大地深處的珠淚,讓一輪朗朗明日冉冉爬昇。
剛進帝教時對於師尊,從來就沒有類似他人那種能夠與師心心相印、熱準交感的玄奇感應,什麼風雨故人來,什麼與老師雙目交會時那種千古知己的撼動,對我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我一向都覺得師尊看到我就只有皺眉不耐的一號表情,而我也時常自慚形穢,見到師尊遠遠地行來就縮頭藏尾的躲起,但是師尊卻經常在人前人後讚許著我,說我是個很乖的小女孩;說我文筆越來越好;說我工作勤奮;說我與教訊的淵源很深,要我好好的為教奮鬥……,並且對我的報導工作時常加以注意鼓勵,其實我心中也隱約了解到,師尊這些溢美之辭是為了要增強我自信的用心良苦。
去年我為了採訪遠從美國前來翻譯新境界的梅丹理(緒媒),而在天極行宮碰見師尊,他老人家一見到我,竟然綻露出和煦的開懷笑臉,那一瞬間,糾結動盪的心緒止息了,我發現自己能夠心無罣礙的坦然迎向師尊慈藹洋溢的眼神,而有一種會心的溫暖。因為,從維生樞機跟我談話的那一刻開始,我終於慢慢醒悟到師尊初始要我來專職的原因,那不是自己天命浩大,也不是自己多麼的才華洋溢,而是依照我的習性及業力,若我不被「框限」在師尊及帝教的羽翼下,將功贖罪,並且好好的自省修持磨練心性到不退轉的地步,今日的我將在滾滾紅塵中徬徨不知所終。
佛家說積業成障,過去的我悲觀而消沉,好像籠罩在灰朦朦的的昏天暗地裡,因為我自小就與生俱來有一種惶惶的不安與述說不盡的悲涼,還少不更事時就常躲在角落裡瞪著眼前的黑寂呆想,我問人為何活著?死後世界如何?是挨到長大後結婚生子然後等待死亡?人的命運既然早就註定,那麼又何必努力存活?我既恐懼悲歡離合,又害怕生離死別,我汲汲於恆變的世事裡追尋永恆的所在,惶惑惆悵的我在茫然人世間瞎闖亂撞。
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師尊賜給我道名「晨」字時那種期勉的神情及語氣,「要活潑有朝氣呀!」他老人家說。絢爛光芒當下破雲乍現,被猛然電擊的我自知面前這位銀髮童顏的老人,如晨光般年輕,如太古般恆久,唯獨他洞悉我的深層內在。
但師尊啊!魯鈍迷昧的我,心燈乍隱乍現,前行復後退,直到那時被您當頭棒喝才一棍驚起多少迷離塵夢,您心急於這般笨傻頑劣的弟子,竟然一頭闖對方向幾年後,還要自毀好不容易點滴累積的微薄道業重入凡塵,您只有驟下猛藥,無法當面點醒,因為弟子的路只能靠自己彳亍行過。
什麼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什麼是「三大奮鬥」?什麼又是「不為自己設想、不求個人福報」?您十數年如一日的教誨,聲聲句句直破弟子執迷,弟子怎能一日或忘?
弟子再也看不到講課講得逸興遄飛的您,忽而憤慨得猛拍桌面,忽而神祕得抬起手摩搓起頭臉,一下子站起身來在講臺上跑來跑去,只為了要明白告訴我們什麼叫做欲速則不達,您說:「修道要踐履篤實的逐步走。」一下子又像獻寶似的捲起褲管讓我們看看當年您「磨穿膝蓋、坐破蒲團」的歷史痕跡,還把腳舉到師母面前給她瞧瞧,口中直嚷嚷:「妳也看看!妳沒看過這個。」弄得矜持保守的師母窘紅了臉害羞得別過頭去,您總是眼睛瞇呀瞇的笑得開開心心的,您總是眉頭蹙呀蹙的憂心有形無形的眾生,那些個表情豐富的模樣只能從影片裡去追捕片段點滴了,您決定離去得如此匆促,讓我們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可是弟子知道您絕非無情,不然您為何會在離行前的病榻上幾度垂目淚流?
弟子只覺得恨憾。跪地哀泣也無法使你重現當前,讓弟子有機會行四跪八叩來感謝您,感謝您能包容我這個不盡完美的孩子,教我以「反省」檢視自己的言行舉止,使我不至於在活著時便不斷輪迴自己許許多多讓生命暗無天光的個性中;教我以「誦誥」來擴大過去有如芝麻綠豆般的心胸,讓只知憂慮自己瑣碎小事的我,擊碎桎梏多年的牢籠,懂得去關懷週邊人事物及國家世界的脈動,懂得何謂胸懷宇宙;教我以「靜坐」及「宇宙大道」來平息內心的對生、老、病、死的懼恐及哀痛,感謝您老人家為我們豎立了一個光明正大、浩然正氣的形象,讓我知道人的精神能量可以穿梭今古,跨越時空,人的命運是可以靠著奮鬥來創造,使我在遭逢挫折橫逆時也能夠坦然承擔,使我沈浸在悲涼的深淵時仍能昂首傲視晴空麗日,不怨天尤人或逃避。
三十年了,我來到人世已三十年,前廿四年,我懵懵懂懂,嘆人生太長太苦,不知生命歸向,現在我心底的那口甘泉終於開啟,我額手感謝天地、感謝您,能讓我品嚐生命中一切的酸甜苦辣,讓我得以在顛撲質疑的人生中,體悟良多。
曾經,您以厚實的臂彎護擁著我,燦然一如銀亮的星河
曾經,您將我拋擲到空中,翱翔如展翅的雄鷹
星河與雄鷹原是您最遙不可及的影像
而今,因您示現於人世間
渺小的我終於知道
莫忘初衷!莫忘初衷!
踏著您鋪陳的路前進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後記
此篇文章是否要發表,已反覆斟酌了一個多月,因為一方面想到文中洩露太多過往「頑劣」事跡,怕自己變成了「玻璃心、透明人」,被人洞悉;一方面覺得這是篇對師尊的追念文,但裏頭對自己著墨太多,有點反客為主的意味,幾經思慮,認為應該「勇敢又堅毅」的公開,因為本篇可以顯現出一代大宗師如何「因材施教」,如何「有教無類」的行誼,相信帝教同奮中有太多人如我一般能夠親聆師尊的教誨,親沐師尊的恩德,我就當塊磚頭先拋出,引來諸位「美玉」前來輝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