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特派員　王增勇  1996-04-25 11:40

前言

　　三月台灣總統大選和選前中共軍事演習所引發的台海危機，不但使台灣前途和兩岸關係成為國際媒體焦點，海外中國人也莫不從自身的背景和經驗表達自己的關切和立場。海外華人的立場之分歧，恰好反應了中國近百年歷史的振盪波動，每個人都在不同的歷史時空下，在現實與理想中掙扎，去理解自己的根源和未來的寄託。「中國」（大陸）、「台灣」於是在不同的中國人心中有了迥然不同的意義和解釋。這些不同的解釋在這次台海危機中被凸顯出來。身為來自台灣的留學生，我自然而然地也進入這一連串的互動，到中共領事館前抗議示威、寫公開信投書報社、張貼海報支持台灣、參與座談會譴責中共，成了這一陣子讀書生活中的「課餘活動」。在這一連串的活動中，讓我震撼最大也最令我擔心的活動是三、廿九由多倫多大學中國學者聯誼會舉辦的座談會，這場與大陸學生對談台海危機的座談會充分表達了大陸知識份子對台灣的看法；如果台灣與大陸要和平相處，最可以溝通達成共識的就屬這一批高級知識份子，讓我憂心忡忡的也正是當天座談會這批知識份子對台灣的看法仍停留在盲目的大中國主義，無法客觀地理解台灣人的想法。如果他們如此，中共領導人又如何可能理性地解決台灣與大陸的緊張關係？這篇報導我將試著歸納這些大陸學生的觀點，也許我們能做的就是先了解他們的想法吧！

台灣學者偏重民主自由的人道精神

　　這場座談會在多倫多大學的國際學生中心舉行，當天出席的近六十人，引言人多達十位，其中包括一名來自台灣政大的訪問學者以及一名加拿大台獨聯盟的主席，其餘都是大陸學者。政大李教授首先引言，他的立場反應多數台灣人的看法，他認為民主自由的人道精神才是最重要的，統獨之爭應暫且放下，以人民利益為先，追求和平共處。台灣人民期待維持現狀，其實也就是不願為中共所統治，統一的可能只有等中國民主化再說。他還以大家庭中的兄弟關係比喻兩岸關係，大陸好比是哥哥，台灣好比是弟弟，如今弟弟長大成人了，哥哥應承認弟弟長大的事實，尊重他獨立自主的權利，動輒武力相向，只有傷感情，無益和平相處。

大陸學生強調民族大義

　　下一位發言的是約克大學的詹教授，他的看法正好反應了多數大陸學生的看法。他以民族大義的角度來看台灣，強調中國百年受外侮的慘痛歷史，只有中國統一，中國才能富強，抵禦外侮；台灣若抗拒統一，甚至引入外力「干擾」統一大業，就是民族罪人。是李登輝背叛了原先蔣經國父子對「一個中國」的堅持，因此台海危機的罪魁禍首，不是中共的武力霸權心態，而是台灣領導人「背叛民族」的自取惡果。相同的，中共若出兵台灣是維持領土完整，秉於民族大義，為中華民族復興大業努力的必要措施。因此，避免武力相向、同室操戈的發生，台灣必須放棄台獨，儘速與中共談判，排定統一時刻表。他的發言得到大陸學生的支持。

台灣聯盟堅持分裂獨立

　　第三位發言人是加拿大台獨聯盟主席羅先生，他的發言訴求讓大陸學生理解台灣獨立運動的起源，實源於台灣人追求自由民主的意願。從荷蘭人佔領、清廷割地成為日本殖民地到國民黨少數人戒嚴統治為止，台灣人民如同棄嬰，從未為中國這個一度為台灣人心中祖國的母親所疼惜過。歷史已造成台灣與大陸分治的事實，台灣早已是實質獨立的國家，擁有自己的貨幣、護照、軍隊、外交。當多數大陸中國留學生千辛萬苦申請成為加拿大公民，何以要逼台灣人民接受中共殘暴政府的統治。中共對香港的一國兩制的承諾言猶在耳，為何如今又出爾反爾？大陸人民當理解台灣人民追求民主的心願，讓台灣繼續獨立於中國之外。他的發言只獲得一部份台灣學生的掌聲，會場兩方不同的立場立即在發言後的掌聲中形成對立。

一位加拿大學者的預言

　　之後發言的大陸學者分為兩派，一派仍以民族大義為訴求，要求台灣與大陸統一；另一派學者主張和平統一，但以雙方利益的現實考量為理性談判的基礎。後者較能尊重台灣人民的意願，認為台灣人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前途；對前者民族主義的擁護者而言，台灣人民是沒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前途的，因為「中國」是不容分裂的。不幸的是，大多數學生都以民族主義為先，絲毫未能尊重台灣人民的意願。知識份子間的對談尚且如此，即將發生的兩岸對談中，台灣又怎可能獲得相對的尊重？無怪乎座談的學者中唯一一位加拿大籍學者就預言，五年內，台灣會被中共蠻橫的老大心態逼上獨立之路，戰爭似乎無法避免。他的理由，一方面看到中共大中國主義的老大心態，另一方面中共無法接納慢性統一，急於有所結論，將明獨暗統的李登輝罵得狗血淋頭，徒然失去一個可能是中共在台灣最可合作的對象。

本人發言未能引起大陸學生迴響

　　在明顯地感受到強烈的中華民族主義下討論無法突破後，我的發言針對二點。第一，我原先評估中共飛彈試射策略是失敗的，因為要打壓李登輝反而激起民意讓李登輝高票當選；原先要向國際社會顯示台灣問題是內政問題，不容外力干涉，反而使台灣受到國際同情，中共顏面盡喪。但我忽略了一點，中共成功地激起了中國人的大中華意識，使台灣人成為中國人的敵人。盲目的民族主義將取代共產主義破產後的意識真空。第二，期待和平統一的中國人皆以為台獨是罪魁禍首，殊不知中共政權的不民主才是真正的絆腳石。中共藉由民族主義，中國富強的口號舒緩了人民對中共內部民主化要求的壓力。

　　然而我的發言並沒有引起大陸學生的迴響，有些人以為台灣明知中共民主化是不可能的事實，藉此以為延緩統一的藉口。有的甚至要求台灣同學不要向他們說教，他們深知民主為何物。更極端的甚至說民主是垃圾，只有權力才是真的。當提及李登輝要求中共經濟發展到台灣的程度時再談統一，有的大陸學者斥為藉口之外，還指陳台灣經濟之所以有今天的成績，全拜當初從大陸運來的世界第六位存量的黃金。這些黃金原是大陸人民的，因此台灣經濟成果大陸十二億人民都有權分享，台灣的前途需由全體中國人決定。

　　這些情緒性的不尊重言語只引起了台灣同學相對的反擊。首先黃金是否用於台灣經濟發尚屬疑問，其次韓國、新加坡未有黃金仍然有傲人的經濟成長，顯示黃金並非經濟成長的必要條件；再者，台灣接受美援更多，如依中國同學的推論，美國人更應參與投票；最後，中共自身目前接受世銀及各國貸款不計其數，是否中國前途也該由全世界來決定。

深為類似納綷情緒所震懾

　　於是會場對談充斥了種種自相矛盾，以偏概全的說法，情緒高漲的討論自然無法有理性的對談。甚至多數大學生以為這是個價值觀的問題而非理性可以解決的問題。台灣同學在人少勢單的情況下，倍感義憤填膺。我則深深地為這股類似德國納綷民族主的情緒所震懾，為兩岸和平共處的漫長路途憂心，難道這是中國人即將面對戰場浩劫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