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非兵變歷險記
程敏調 1996-07-25 10:20
五月二十一日中央日報刊載:「中非共和國首都班基市於五月十八日再度爆發士兵譁變事件……,兵變事件之初,僅約兩百名士兵參與,但目前情勢已擴大,班基市內除有叛軍與政府軍間的戰鬥外,又有暴民與叛軍結合,四處流竄,劫掠商家。」
程敏調同奮為中華民國外交部派往中非共和國醫療團麻醉技術師,此文為她歷劫歸來寫給夫婿始院參教長光聖的家書,信中描述十日逃亡的危難驚險,以及信心不惑,不忘口誦廿字真言,終能化險為夷的經過,值得一讀。 ‧編者‧
寶驥(光聖)、小俐(淑令):
能夠收到這封信真的是要感謝 上帝恩典,大劫歸來,皮肉無傷,十天之內倒是消瘦三點五公斤,勝過來中非兩個月中每天運動三個半小時所減的體重。十天的逃難生涯,頗類似災難電影中的情節,緊張剌激,驚險萬狀,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話說上週六(五月十八日)照往常一樣上午十時我由團部出發去離市中心廿六公里的農場(我國駐中非農技團)摘菜及買雞、買蛋,路過關卡時看到有些許不同於平日,只見大貨車四、五輛停在路邊,且有三、四個士兵拿長步槍在巡查,但我的車子很輕易就過關,沒有遭到任何刁難,所以也不當一回事。拔完菜買了十隻雞、三盤蛋回醫院(這月輪我辦伙委),回程走到了關卡處,有人對我揮手示意要我回頭,不能過去,但司機不認為有什麼問題,便繼續前進,大約開到離關卡二百五十公尺處,聽到兩聲槍響,且看到擺地攤的很多人拿起小凳子收拾東西,就回頭跑,同時看到一縷青煙,不知是放槍或是汽車排的煙,只好當機立斷叫司機轉頭回農場去。一直到下午都無法再進入市區,只能以電話告知大使館工作人員及醫療團團長等人我無法回來。晚上七時四十分,大家在農技團看電視看小說聊天時,黑工跑來說有流竄的軍人要來搶東西,於是像躲警報一樣,大家躲回宿舍熄燈靜觀其變,大約十分鐘後,聽到很大的撞擊聲,果然有四個黑人和一個白人(被押做人質的聯合國工作人員)去找團長要車和要錢,經過討價還價後,沒有拿走車子倒是要了五十萬西非法朗和拿走團長的手錶,宣稱不再來了。八時二十分又聽到農民主席趕來通知又有軍人要來,要大家趕快離開,從此開始了一連十天的逃亡生涯,好戲還在後頭。
我和李三源大哥、小黃(皆農技團員)三人從田中間逃走,但因田地剛才翻過,又黏又滑,芒草又長,真是舉步維艱。四月初一的夜晚,天上沒有月亮,星光倒是挺閃亮的,蟲鳴狗吠的襯托下,在樹林中展開躲藏的路程,大約走了一個多鐘頭,回頭觀望農場那邊的情況,因為未帶錶,也不敢開手電筒,只有猜測時間,大概十時卅分,好像聽到吳技師的嗓門,也看到手電筒的閃閃光暈,兩位大哥提議走回去,和大家聚集在一起比較安全,所以又往回走,卻沒想到一條深溝未踩踏實(因鞋底已有三斤重的黏土,草又濕,地又滑),我掉到深可及肩的排水溝裡,兩個大漢拖也拖不起來,我試著自己用手撐起來,奮力的往上跳,兩三次都徒勞無功,最後還是他們兩位使勁硬把我拉上去,此時我連鞋底的泥大概有七十公斤重吧!
好不容易走到農場菜園,他們的守衛趕緊揮手要我們躲得愈遠愈好,因剛剛來了幾個軍人毆打他,問他中國人到那裡去了,他謊稱下午就走了,於是我們三人再度沿河邊深草區逃走,走到一大水溝邊,李大哥他原本已經過去,又跳回來接我,沒想到一腳踩空,滑了好長一段距離,嚇死我了,真怕他順著水流到黃泥河中,就真要出人命了,好在他對地形還熟,但爬出來已是全身濕透。走啊走啊,又走回到第一次躲避的樹林中,我突然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口中心中不停的流瀉出不斷的廿字真言。大夥找個樹坑坐下,在驚慌緊張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叮的,我的雙腿奇癢無比,加上蚊子不停攻擊,結果是滿腿疱,臂部上兩大硬塊,可能是地不潔或是毒蟲、毒草浸的吧。在樹林中躲了一夜,觀察整夜當中,看到四趟車子進來又走又回來的,原來是一小撮的軍人及變成搶匪的村民多次肆虐。
五月十九日早上天剛亮,大約五時卅分,最後一批搶匪離開,我們溜回農場宿舍,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林家興大哥的新宿舍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套球具,及一個冰箱(太大且時間不夠,他們揚言還會再來搬),損失慘重。原本預計十九日中午要辦桌慶祝新宿舍落成,以及歡送一位張大哥調海地所準備的菜,全部被搬空,連鍋碗瓢匙、米、瓦斯筒……全不翼而飛,窮凶極惡,軍人來搜刮兩次,把值錢的新電視、錄放影機及才買的郵購免稅品,全部搶光,下一波來的村民,以及被開除的工人,也跟著趕盡殺絕的來搶剩餘物資,連醬油、油、糖、過瀘器,無一倖免。吃完早餐,認為東西已被搶光不會再來了吧,八點左右,村長及農民主席來通報又有散軍在路上搶劫,很快就要到了,村長這位看似阿拉伯人面孔的黑人,發揮了同情心,叫我們全部七人到他家去躲兩天,他也同時去村中尋找可用物資,結果找回了一些鍋子、鏡子、碗盤、刀叉……。在村長家忍受蚊蟲以及隔個鐵皮就是羊窩、豬窩,頂上只覆蓋兩片鐵皮的院中渡過第二晚,當晚八點多看到二、三十輛的裝甲車運兵車等浩浩蕩蕩要進入市區去鎮壓,原本想利用他們掩護回到班基醫療團內,但現實情形實不可能呀!
五月二十日早上又回到農技團裡吃早餐,七時四十分農民主席又來通報,昨晚軍人再來,沒有找到中國人不甘心,今早還會再來,村長家也不敢再待了,只好又逃避到山上,車子把我們送到山下,渡過沼澤地上了山,不敢走山路,只能弓著身子穿過樹林,還未走到山腰,聽到好像八聲槍聲,就近在咫尺,因為這小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農場及來的小路。真是及時逃過一劫,如晚幾分鐘走,現在已經無法活命了。我們繼續爬山(真的是匍伏前進,好像回復到軍校訓練時期),到了山頂,頭上太陽熾熱地照射著,汗濕了一身又一身,口乾舌燥,但沒一滴水喝,大約十時五十分,聽到好幾個黑人講話聲漸近,嚇得我們五個人(施團長和吳技師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大氣不敢喘一聲。此時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廿字真言不敢停,好在是他們有幾個比較忠心的工人來找我們送來了七個檬果及一壺冰水,這些不啻是上天所賜甘霖,他們告訴我們大約中午會有軍人和村民要來搜山,要我們務必趕快離開。於是五個人又不敢沿著來時路,只好乘獨木舟到河對岸再上車,來中非四次,沒想到第一次坐獨木舟卻是逃難的情況下,而不是遊覽休閒的泛舟,兩位大哥尚未歸隊,也顧不得這麼多,先跑再說。五人上了團長的四輪傳動吉普車一路奔向四百公里外的布郡,十一時二十分上車,晚上七時四十分終於到達布郡來到蕭大哥的分團部,因他平日和德國築路工程的經理夫婦、工程師都相處很好,所以他們也熱誠接待我們,把我們安頓在招待所裡,一待就是五天。這五天中肉體暫停逃亡,心裡卻是時刻憂心如焚,每天和醫療團用呼叫器聯絡,每天也都在等待繼續逃亡的準備,原本待了兩天,他們安排好萬一布郡也亂了就要求直升機來接我們,但是四天過去,好像還安定,所以直升機並未來,五月廿五日晚上我們覺得受了他們這麼多的照顧(他太太還拿來兩套新衣、長褲及內衣褲、毛巾、浴巾送給我換洗),想回請他們吃晚餐,結果他們反而送了兩隻鴨、一大片披薩以及蛋糕來,晚餐時他們說明天(五月廿六日)早上也要準備走了,因為一百二十公里外也有車子被搶的事件發生了。
五月廿六日九時四十分,他們保護我們前往機場搭乘直昇飛機逃走。(對了,五月廿一日凌晨一時二十分,施團長和吳技師也趕到布郡了,總算讓我們安下心,否則我們還背個放他們鴿子的罪名)顛顛簸簸一百廿五公里的路居然耗了六小時,一路上把我的胃顛得幾乎要吐翻了。七時卅分飛機終於起飛了,四十五分之後,到了班基法國軍用機場看到一批已等待了好幾天的難民(多是法僑外僑),我們被安排到難民接待中心,登記輸入電腦只要有機位隨時可以離開,但是小寶(普赫,光聖的兒子)以及其他醫療團團員都還在醫療團裡無法出來,街道全被封鎖,槍聲、砲聲仍斷斷續續的響著。在這難民營居然看到許多平日我們光顧的商店老闆,可憐這些包括珠寶、鑽石、民生用品、電器行等等老闆,如今全都被搶光、燒光,落到跟我們一起住帳蓬、睡行軍床、吃乾糧的地步。
五月廿六日晚上十時左右,找到一些前人遺留下來的行軍床,我們八人在同一個帳篷暫且安身,半夜下起傾盆大雨、雷電交加,還加上不斷的槍砲聲,以及法軍裝甲車、巡邏車交替的來回駛過帳蓬邊,根本無法入睡,突然跑進四個黑人來躲雨,是姊弟四人,又舖床又講話,我本想叫他們安靜點,這裡是中國人住的,但繼之又想「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都是難民又有什麼高低之分呢?且外面下著大雨,惻隱之心油然而生,於是請他們安靜點也就算了。
五月廿七日早上起床去排隊上廁所、排隊領早餐、排隊洗澡、洗衣。五月廿八日早上九點左右,我國大使館派了插著小國旗的旅行車來到難民營接我們大夥先到大使官邸吃個團圓早餐,稀飯、醬瓜、豆腐乳,這麼簡單的東西,居然大家吃得不亦樂乎,勝過任何人間美味。終於結束了十天的逃亡生涯,回到醫療團。
目前總算已恢復正常上班,但是街道上的垃圾、被火焰槍燒毀的店鋪,各個巷弄內穿梭的法軍、正規軍以及游民,仍讓人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心情,只要路上有人跑、有人叫就嚇得直打哆嗦,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不多寫了,對了,我還真算勇敢,五月十八日至今三週餘,已有七人中獎得到瘧疾,原本我以為完蛋了,那晚被咬得滿腿滿手的疱,一定免不了一場瘧疾,居然沒事。在跑路期間,還真是隨時在唸廿字真言呢!很有效!
最後祝
好
懷正(敏調)敬上85、6、9
P.S.李三源大哥他家住花蓮,我跟他提到你以前在花蓮蠻長一段時間,在天帝教工作,他好像也知道天帝教在哪裡,這段期間逃亡,我告訴他可唸廿字真言,大概半年前寫給另一位劉分團長劉文利先生時,他也向我要了準備唸的,所以他那天突然背出來,我很驚訝,他怎麼會的。他才告訴我是我上次附帶給他的,但是真正在逃亡期間,他不認為唸廿字真言有什麼用,還是逃命要緊。但是我告訴他我隨時都想到要唸,所以才平安,不慌張的。而五月十八日當晚李大哥、小黃和我三個人在一起一夜,他們穿長袖長褲,還得到瘧疾,而我穿裙子,全身被叮了不知多少疱卻相安無事,我想這是 上帝庇佑以及廿字真言消災解厄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