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雲遊
李光光 1996-10-25 11:30
台灣來的朝聖團─天師府嬌客
五月四日
一早天師府上下忙碌,準備迎接臺灣來的朝聖團。九點半頓時熱鬧起來,來了一批近廿人的苗栗XX宮善男信女,年約五十到七十五的阿公、阿媽、歐巴桑他們似很在意能以臺灣標準為數不大的錢捐出,而可在石碑上留下大名,紛紛掏錢捐獻,看在府中年輕道士的眼中,真是有錢無處花的嬌客。
臺胞老遠來祈福進表,對法師而言,登臺宣科作法,輕鬆賺筆功德費,殊不知名山洞府是真,真人已駕黃鶴而去,空留殘跡。府中僅廿名二十多歲年輕道人,會念幾篇經,談不上什麼道行,另有兩位老道長,一位有病沒出現,另一位看顧陳列廳文物,兩位五十多歲的中年道士,早上看到我甩手很好奇的也想學著比劃比劃。
我站在廂房冷眼旁觀這場戲,平安吉祥道場,高功說文拈香……中華人民共和國臺灣XXX人……。這些呆胞不知道來此祈福,在不知不覺中已自動放棄中華民國國民身分,貶為人下,大陸對台統戰,連細枝末節都不會疏忽的。
做道場的高功、經師,身穿繡花「班衣」,手執朝笏,衣冠整齊踏罡步斗,行止威儀,與昨天晚壇功課那群著白色唐裝小道大不相同,誦完法事,正經八百地從我所立之廂房退班,在臺胞看不見處,嬉笑打鬧起來,與兩分鐘前的景象非常不協調。
臺胞臨行,紛紛解囊搶購天師靈符,對他們而言,一張人民幣五十元,合臺幣不到一百七十元,能買到平安、發財,真是便宜。拿到靈符,這些臺胞很內行,還會過爐;不敬蒼天問鬼神,不求培養正氣,多培功德少造孽,去求一張符咒庇佑,迷信得可笑,真呆胞啊!
這群逗留不足兩小時的臺胞,來去匆匆,五十元一張的符賣掉四十張,另外捐款做功德四千元,共留下六千元人民幣,為府內充實了經濟力量,為今後發展道教事業作出有利貢獻,府方自是眉開眼笑,熱情以待。臺胞的朝山進香、宗教交流,真是各地宮觀恩客。
畫符得有一定功力、秘訣,摒除邪想妄念,精神灌注以感神明,臺胞買走小道依樣畫葫蘆的練習品,不知有何用?整個天師府,真正有道心,每天練功的只有一位年輕道人,所懂也有限。過去龍虎山天師道留下來的道士現已不多,大都散於各地農村,現在的天師府就似一個大營利事業。龍虎山旅遊開發公司正在修復宮觀建築,努力使龍虎山成為重點的風景旅遊開發區。
嗣漢天師府為同道所注意的人物有兩位,一是龍虎山道教協會會長─張繼禹(中國道協常務理事、中國道協副秘書長),另一位是副會長─張金濤(中國道協常務理事)。嗣漢天師府所印送之資料中,稱天師府現由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的嫡孫張金濤繼承祖宗道教事業,擔任主持。在張金濤所給我的名片上,他自稱為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嫡孫,現為六十五代主持。然而據在上清鎮算命、卜卦的長者─六十二代天師嫡孫張家模說,六十三代張恩溥為其伯父,可謂現存張天師家族中輩分最高者,他說:張金濤是六十三代天師的女兒─張稻香之子,六十四代天師─張源先的外甥,原姓魯,為繼承道業改姓張,高中未畢業,即於一九八四年七月去白雲觀接受道教知識專修班半年短期培訓訓練,一九八五年一月回龍虎山天師府,為官方所刻意栽培的宮觀管理人員。
天師府的傳人引人注意與期望
我曾問天師府的研究處主任─張青劍,六十四代天師尚在臺灣,不知是誰授權張金濤擔任六十五代主持,這種作法如同打籃球的卡位策略,位子先佔再說,將來會造成天師府承傳的困擾。張青劍辯稱:中國已打倒封建世襲,現已沒有天師的傳承,只有主持。我再追問:既只有主持,何必自稱六十五代主持?張云:印已改,也無傳承,已非原始天師道,這是適應現實政權與環境的權宜方法。
沒錯,自從張培成離開天師府到臺灣,帶走代表傳承的劍、印,新中國成立後,天師道脈已中斷,代表道統的六十三、六十四代天師,事實上已久離廣大的中國信眾,現在的龍虎山天師府已不算是正一派的天師道,只是中共為象徵其宗教自由,對海外統戰的工具,為振興江西經濟作出了應有貢獻。(註:見郭樹森所著「天師道」)
歷史上封建世襲最長久的兩大家族之一的天師府,由傳承看來有點麻煩,這是所有正一派信徒所不會樂見的。因此,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的胞弟張祥之的長孫張繼禹,就特別引人注意與期望了。
他生於一九六二年,文革時在農村小學、中學,時輟時讀,勉強到初中畢業便參加農村生產勞動。一九八三年,道教協會會長─黎過航到上清鎮天師府參訪時,見其聰慧樸實,且為道教祖師張道陵的後裔,有意栽培,薦其入學。一九八四年七月,第二期道教知識專修班短期培訓六個月後,留在道協研究室管理圖書資料。一九八七年三月北京白雲觀舉辦道教知識進修班,於一九八九年三月結業,畢業論文「天師道史略」。在此時期,他受到當代著名學者─王利器、郭朋、蘇晉仁、王家佑、潘雨廷,以及道教著名學者和老前輩─李養正、王沐、閔智亭、陳蓮笙等的教導,集眾家大師之關愛於一身,給人的印象是謙恭有禮。一九九二年三月,他被選為中國道協常務理事,並任副秘書長,是大陸年輕一代道教徒中,為各界所器重的代表性人物。
張青劍是天師府研究處主任,研究馬列思想,江西省師範學校教師退休,應聘來此已三年,年約六十五,對天師府的經營非常用心,對修道的看法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主張男女和氣之術。龍虎山辦理短期道教培訓,由他負責道教史的教授,是張金濤的智囊,天師府內靈魂人物。
他說:一九七九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宗教政策被落實,在此之前宗教是屬於被打倒的對象。一九八三年,國務院核准對外活動,頒布「嗣漢天師府」為全國廿一所重點宮觀保護單位之一。
宗教的斷層,自新中國成立後即已中斷,雖有政策允許宗教存在,但未被落實,迫使僧、道紛紛還俗。文革破四舊,造成三十年的空白,雖無明確禁止宗教活動,事實上根本沒有宗教活動。
九華山道場像個大市集
五月九日
九華山上有登記的寺廟八十餘座,川流不息的人,來此求菩薩保佑平安發財,廟內出家人為留下這些來去匆匆香客的錢,直截了當的要求捐款以刻碑紀念,宗教場所不具備教化功能,整個九華山就像個大集市,充滿銅臭,反而比不上雲南小縣城,小寺院的出家人與信徒,重視修持虔心禮佛。
上海道協會長陳蓮笙曾於「正在順應時代變化的道教」一文中說:「上海老城隍廟於一九二九年,由大流氓黃金榮為首,組成邑廟董事會,剝奪了住持道士的一切管理權,並把各殿堂分別招商承包(包殿老板),變成宗教騙財的場所。」
而九華山佛協依各寺的歷史因素、地理位置,過去香火多寡,規定各寺院每年上繳佛協一定金額(如天橋寺每年承包約一萬五千元,肉身菩薩三十萬元,小天台一萬八千五百元)所餘之款留後供各寺修繕,生活自行支配,變相承包斂財,無怪在此地,三步一佛像,九步一寺院,佛像前置奉獻箱,人人開廟店,個個生意興隆,九華山的情況與當年上海老城隍廟半斤八兩。
在細雨霏霏中循階登至位於半山的天橋寺,由年近七十歲的道龍主持,面前一張小桌,桌下置一火爐,盤坐於廟門口,與每一位進門的遊客打招呼,我們到的時候,他正開功德箱整理堆成小山般的錢。到九華山的香客,習慣見廟就拜,佈施小錢後,會要求在一張黃布上蓋上寺印有吉祥之意。功德箱內絕大多數是一塊錢以下的紙幣鎳幣,看似很多,其實有限。
道龍出家不到十年,被九華山佛協派到香客較少到的山上,經管這座約佔地五十坪的天橋寺,自給自養,所得全仗全國各地來的香客小額佈施,扣除上繳的款項,還要支付一位職工,及一位常住僧人的生活費,結餘的錢重塑了已剝落的佛像金身,並逐漸整建寺廟,充份做到佛協以廟養廟的要求。
我遞給他一張台灣帶來的名片,他看了看問「你從那裏來?」始知其不識字,乃含糊的自稱從海外回來的江蘇人。老和尚接待我們父子,在閣樓上的一小房間度過一宿,晚餐是雜糧粥配現烤的的糢糢以及鹹菜,與三位初見面的方外之士,在昏黃的燭光下用餐,彼此卻似結識已久的老友,相處的很自然,食物雖簡單,卻吃得很香。用餐前,老和尚掰了些糢在碗裏,擱置於黑暗的牆角,我以為是供奉好兄弟之屬,好奇的問,說是要給寺中的老鼠當晚餐,讓鼠輩們吃飽之餘,不致亂咬衣物或建築。當時一笑置之。晚上躺在床上想到蘇軾有首詩─「鉤簾歸乳燕,穴牖出廳蠅,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這位文盲的老人,竟然能不著一字的,身體力行如此慈悲喜捨的護生情懷,不禁肅然。台灣許多被飼養的愛犬,一旦失寵,任其流浪為野犬,最後投入焚化爐灰飛煙滅,更慘的是,被環保單位捕捉收容的昔日嬌子,在弱肉強食下同類相殘,饑餓難耐之餘,猶啖食朋屍,老和尚令這些不負責不尊重生命的飼主汗顏。
清晨天猶未明,老和尚師徒三人即在大殿向諸菩薩膜拜誦經,他不識字,卻能流利的背誦經文約一個小時,我則在一旁靜坐,在梵唱聲中入定。
訪棲霞寺問毗盧性海真意
五月十日
早上七點半從九華山坐巴士,於下午三點半到南京,車上有幾位婦女打算前往棲霞寺進香,出門在外本無一定方向,隨緣行止,臨時起意順便跟隨前往一遊。在南京大行宮搭三塊錢的小巴士,約半小時就到棲霞。棲霞寺在濱臨長江處,與山東長清靈岩寺、湖北當陽玉泉寺、浙江天台國清寺,並稱佛教四大禪林,由於該寺俗家不得掛單,乃投宿寺外紅棉飯店。
清晨五點半即起,古寺尚未開山門,沿徑漫步上棲霞山,不覺來到三茅宮舊址,據聞此處是三茅神君初來之地,後為避戰火而遷往句容。在此靜坐片刻,有神炁充溢之感。下山後進棲霞寺,正準備購門票,守門的僧人不知何故大手一揮免費。在齋堂吃了一碗令人回味無窮的香菇麵後,於寺內隨意瀏覽,見一亭上有「華藏世界,毗盧性海」八字,隨口問一旁販賣部的服務員:「毗盧性海」是什麼意思?服務員遙指著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和尚說:「問他!」我過去蹲在他面前提出這個問題,他反問道:「何謂性?」我答:「每個人都具有的赤子心。」於是他說:「本性是一塵不染,清靜無為,量大為海,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即不離,永遠長存,本性真如,行、走、坐、臥皆是道。」「人皆有佛性,實相、本性、真如都是道之意。道是無色無相,虛空自如,虛空是無形無相不得見。真如是本來面目,如如不動,本來面目不被財色蒙蔽,萬象皆空,不動不搖,萬撼不動。」「毗盧佛同釋迦佛祖,現今如來掌教、三曹俱渡,法有四萬八千門,人人各執一苗根,須知玄關竅,不在八萬四千門。」
他叫傳順法師,年約七十五歲,貌不驚人,身著邋遢的灰色衲衣,當他開始講道時,我不由自主的轉蹲為跪,說到「真如是本來面目,不動不搖,不為財色污染」時,心中頗有所感,不禁淚如泉下。他問我曾去過什麼地方後說:「佛自心中有,不必身外求,走遍天下無尋處,回思還在自心頭,清靜無為是根源。」我答「此行並非求法,是為了認識中國,瞭解宗教現況,所見之高人俱皆偶然得之。」他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擔心宗教界因文革而有傳承斷層現象,他說「佛恩難報,正法難行,不必操心,時機到來,自然佛至心靈。」他二十三歲起茹素,對於過去之經歷,說:「所受之苦,一言難盡,修道悟道,無魔不成,金不煉不值錢,玉不琢不成器,在修道的過程中要有定力。」文革時,宗教徒受到極大衝擊,他雖不願多談,但對過去之心境形容是「經大風大浪,烈火騰騰,而樂在其中。」最後他勉勵我「修道要在去除煩惱,清靜無為上下功夫,有相皆空。」叩謝他的開示後,即離開棲霞,前往茅山,來此的目的已圓滿,不去更待何時?
登茅山香訊期已過遊客稀少
五月十一日
從南京到句容,從漢府街坐中巴約一個多小時可抵達,再從句容坐三元的小巴士去茅山,約半小時到山下,上山有兩條途徑,一條是舊路,由山麓而及頂循梯階而上,約一個小時可以到。新修盤山公路,可驅車真達峰頂巔,是山中最宏偉建築。
華陽洞在北方的積金峰,頂的西麓有玉晨觀和乾元觀遺址,昔時陶弘景就是在乾元觀隱修和著書的,乾元觀不遠處有一深洞,洞上石壁刻有「華陽洞天」四字,相傳此洞即昔時三茅君修煉之所,也是道藏「洞天記」所載的金壇華陽天,列為天下第八大洞天。
唐宋元代茅山是江浙一帶道教信仰旳中心,山上有九宮、十八觀、三廟三祠和一百二十八個庵院,院舍達五千餘間,興旺如鎮市,茅山道士也因此和五台和尚一樣享有盛名。直到清末道教衰落,大茅峰仍存有崇禧、元符、九宵三宮和德佑、仁佑、玉晨、乾元、白雲等五觀,是道教活動的重要地點。抗戰時這裏慘遭破壞,宮觀道院焚毀,所保存下來的殘舊房屋,到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再遭毀壞,殘垣斷壁破敗不堪。近年九宵宮依原來形象布局,重作修建,並新塑神像,供人祀拜,每自農曆正月十五日起到三月十八日止,茅山香訊期,四方香客絡繹不絕。
茅山道人是可以結婚生子,有事才上山,平常只留少數人值殿,梅雨季節,山上一片雲霧,香訊期已過,遊客稀少,值班的人下午五點後,下山回家,傍晚過後,整個宮觀一片死寂,冷冷清清,雖在茅山住了兩天,未與教徒有深入接觸,對這裡的印象是整個茅山像個觀光區,在道場有效率的經營下,正積極的招財進寶,修殿堂、塑神像、蓋招待所、修公路,快速發展。道人都很年輕,未著道袍時就似一般人,看不出有宗教活動。
在蘇州老家享受親情溫暖
五月十四日
早上五點半就下山,坐七點多從郭庄開往常州的長途巴士,票價六元,車上堆滿要送往常州販賣的水蛙、活蝦,腥氣難耐。常州是個工業城,從密佈的工廠,這裡的工商活動非常頻繁,有點三重埔的感覺。江蘇有一個小龍的經濟實力,但一般人的素質差,未來台灣靠發達的資訊與管理能力仍大有可為,九點半到常州後轉開往上海的火車在蘇州下。
父親是在蘇州老家長大的,祖父的弟弟仍住大石頭巷內老家,這是我第一次回家,帶著兒子站在祖先曾走過的巷口,我的脈搏加快,眼眶紅了。堂嬸準備了一大桌菜歡迎我們的到來,純正的家鄉口味,使我們放下一路上的戒慎心理,全心底享受親情的溫暖。
晚上安排我們住在巷口的憩園飯店,環境清幽,價錢公道,道兒因暴食葷菜,飲水不足,而致消化不良,嘔吐後就好了。下午天氣很熱,沿人民路回旅舍,見路旁怡園林木蒼鬱誘人,購票入園,體會到古人悠然生活的一面。
蘇州庭園之美全國聞名,怡園面積不大,集錦式的組景,羅致假山、荷池、雅齋、小亭、拱門,建物不多,卻位置妥貼,疏朗有致。園內遊客很少,我們閒蕩於迴廊間,感到非常優哉游哉,道兒在池畔以早餐剩下的饅頭餵食,我橫陳於樹蔭下的長椅,小睡了片刻,出去時留下一身的疲憊。
大陸宗教界的共同問題
五月十五日
寒山古寺,楓橋夜泊,如詩如夢之處,自古文人騷客,皆來此附庸風雅一番,而今只要繳交人民幣兩元給管理員,就可以將古鐘敲個幾響,一團一團來的日本客,到寒山寺而不敲鐘,似為遺憾,鐘聲不斷,令人不耐,於是寒山拾得只好掩耳疾走了。
寺中一隅,闢有雅室,壁上掛滿長幅書畫,看似待售之物,有一相貌堂堂老和尚,端坐大辦公桌後,另一便裝青年接待翻譯,照應川流外賓,介紹這位長者為主持。我恭謹的遞上名片,自稱曾雲遊各地,並提出對現在宗教界存在的一些共通問題就教於他。楚光老和尚云:「你看出來了,問題是很多。」進一步問他的看法。答曰:「不可說!」我不死心再追問,他說:「我不得已,在此安渡晚年罷了。」後來從寺內年輕的僧人口中得知,楚光是名義上的當家師,不負實際責任,看來是混生活的,他頭上沒有戒疤,搞不好還根本未曾出家,不過會寫幾筆字,稍有道氣,被派來點綴,古寺、老僧、書法,確為好賣點,差點給唬了。
在「近代江蘇宗教」書中,有這麼一段記錄「前任寒山寺方丈性空法師,一九八七年光接待外賓遊客這一項所得外匯,折人民幣達二十萬元。」寺廟為了搞好經濟自養,不擇手段的以假和尚招徠遊客,無怪有人說「宗教搭台,經濟唱戲」。
據寺中年輕的師父說,這裡有十幾位長住僧人,百餘員工,由僧人管理,每年按一定比例上繳佛協,寺院有如一個事業體,僧侶只有在傍晚下班後,才能過自己的宗教生活。各地的寺廟中,出家人忙碌地賣收門票,看護殿堂,免受眾多遊客損壞,開店設攤販售旅遊紀念品,人來人往,喧鬧煩亂,清靜盡失,根本無法靜修,宗教界熱衷於搞經濟,影響到正常宗教活動,使得宗教成為一種非宗教事業,這就是現在大陸宗教界的共同問題。
訪玄妙觀求得幾幅茅山道符
五月十六日
玄妙觀位於蘇州鬧區觀前街上,是正一派道觀中享有盛名的名觀。現有的三清殿主體結構為南宋所建,是少見的宋代古建築之一。亦為國務院廿一所重點宮觀之一。文革後仍有部份廟堂被佔為商店。王總天君神像與商品同處一堂,顯得極不搭調。
一大早以海外同道身份,拜訪玄妙觀的當家蔡燮榮道長,他是蘇州道協會長。蔡會長近日獲民眾捐贈清末印製的玉樞經籥(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玉樞寶經)似非常珍貴,他說張道陵得老君親傳,所謂「鶴鳴山上得親傳,龍虎玄壇降妙訣」即是。談到現在宗教由於參與經濟活動而逐漸模糊了原有的宗教信仰時,他說:「正一道人應以修道積德為主,不應偏於大量的為民眾辦理祈福、禳災道場,以謀財為目的是不對的。」做法事本來無可厚非,過分熱衷此道,次數過於頻繁,則影響正常宗教活動和個人修持,如此下去,正一道派會在敲敲打打中滅亡。
蔡會長贈送了一本鋼版刻油印的經,名「太乙北極經髓天集素一」,他似乎不知道這部經係民初紅卍字會透過扶鸞而著作,大陸解放後,嚴禁所謂會道門的民間宗教活動,這本經顯示出民間宗教的生命力。
在我表示正一派所畫之符極有興趣後,透過道協副會長薛劍峰介紹,其兄薛靜川長老在春申君廟,特別為我畫了幾幅茅山道符。據聞玄妙觀系統的符不畫給一般信眾,是在作道場過程中焚燒用。茅山符在外極少見,而薛長老也是現存江浙一帶畫得最好的法師。我對書法雖沒有研究,這幾幅符神韻十足,令我非常感動。
一到杭州信步找到了枹朴道院
五月十八日
從蘇州乘坐「天堂號」沿運河往杭州,下午五點半開船,次日早上十點到,坐頭等艙,一張票約九十元。是經濟艙的三倍價錢,本嫌稍貴,俟上船見二等艙四人擠一間,又沒門戶,頭等艙內設備完善,兩張單人床、電視、衛生設備,兩面大窗視野遼闊,這裡與外艙隔絕,聽不到餐廳裡卡拉OK的雜音,隱密性高,圖一夜清靜,偶而奢侈一下,還是值得的。
上船前買了一些零食,靠在枕頭上,欣賞夕陽斜照下的運河,啤酒、可樂、花生、豆干,頗感愜意。晚餐是蘇州老家大石頭巷旁賣的豆沙粽,味道很熟悉,邊吃就邊想起祖母,她老人家好久沒包粽子了。
離開台灣前,小嬸贈的聖經版「論語別裁」,是旅途中主要的精神資糧,偶然讀幾頁南懷瑾深入淺出的註釋,常有所得。今天翻閱到「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巳甚,亂也!」現在大陸,社會教育沒落,道德衰微,見利忘義,即亂之徵也。
「子曰:聖人,吾不得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這次出來雲遊,擬向有道之士請益,卻是鳳毛麟角,百不得一,而許多充殼子卻嚇唬人的。老君廟張至容、毘盧寺的智乘、雲峰山的李宗穩,可謂有恆者矣!
五月十九日
今天從平海路搭十六號公車去黃龍洞,沿竹林小徑,往後山逛去,本擬去岳墳,見兩道姑迎面而來,隨口問「抱朴道院在那裏?」答曰:「前行兩分鐘即是!」真令人驚訝,抱朴道院為大陸道教廿一所重點宮觀之一,以東晉著名道士葛洪曾在此結廬煉丹而得名,是杭州唯一的道觀,到杭州主要想參訪之處,卻在不知不覺中未多浪費時間,抵杭州的第一天就找到了,真乃上天巧妙的安排。我告訴守門的道兄是同道,背誦了一段玉皇心印妙經後,他大手一揮,讓我們免費進去。
抱朴道院是杭州道協所在,我拜訪了秘書長高信一道長,他愛護後進不嫌棄的給我很多指導。他談到當今宗教界的一些問題時說:出家人不懂理財,經費不足向國家要,以致不能獨立自主,自立更生,道人不管事怕事,於是寺廟被國家插手管理。曲解了無為不爭之旨,而怕事避事,藉口清靜而懶散,道法自然成為消極。
宗教領導者多為御用,沒有文化,許多人拿錢買文章或七拼八湊竊為己有,利用宗教達到參與政治的手段,弄個政委、人民代表的身份到處開口,根本無暇自我修持主持教務。另有一些人因無法取得政治利益,因名義上的當家經常在外應酬,而有機可乘,藉教營事業搞建設弄錢,正好應了馬列的一句話「封建帝王利用宗教,宗教也利用封建」。
為道教發展尋方向─傳幫帶
他認為道教將日漸衰微,因為:
一、不似其它宗教,有海外的力量支持。
二、固步自封,不主動對外宣傳。
三、無宗教院校培育人才,現在研究道教者多為學者,並無真修實煉,有皮無肉骨,對道教沒實際感情。
四、黨十一屆中全會後,政府希望利用宗教,來安定社會的時機未能掌握。
五、宗教斷層的問題無法解決,現存六十五歲以上的教徒,雖經文革衝擊而不退志,是對宗教有感情,有使命感,在落實宗教政策後回到各寺廟指導,教育教徒未來在老人死後,宗教會變質,剩下的宗教領袖將多為政治經濟而服務。
今後道教應努力之方向:
一、透過年長的道長提攜後進:
傳:以身教、言教由師傳徒。
幫:以道友身份幫助同道提昇文化。
帶:帶領後輩走正道實踐教規教義。
二、時代已變,要認清現實環境,因時地置宜,但中心思想不能變。
三、海外研究大陸宗教的學者,不能以寬裕之生活背景,來研究貧窮環境下的社會主義中國,政治、經濟、文化背景反映出人民的精神文明,不注意這個問題,無法掌握問題所在。學術理論要為生活、政治、經濟服務,不能脫離現實。
四、現今之宗教界在萌芽期,如長成中的兒童,能帶給家庭歡樂,也會增加家長一些負擔與困難,宗教界在大家庭中有應盡之本份,也應為將來有更多貢獻而努力作準備。
五、現在的全真外清內濁,要打破過去的成規戒律,但道眾要有宗教感情。現在的正一金錢掛帥,利用宗教大搞商品經濟,應有合理之收入,但要適當之管理節制。因此建議「全真教正一的改革,正一教全真的管理」。
高信一道長是個忠誠的道教徒,七歲在玉皇山入道,玉皇山是南五省的大叢林,一九四七解放後曾作過玉皇山的主持,後來成為杭州著名的中醫師,一九八五年後,他廢寢忘食的帶領道眾克服萬難,把文革所破壞殆盡的抱朴道院重新建設後欣欣向榮。
道院內財務公開,薪獎公開評給,不刻薄道眾,為培養後學,特別安排課程,教育年輕道人教義、教規、宗教知識、音樂、宗教管理、財務管理,並不定期組團雲遊參學。抱朴道院不僅以教養教,自給自養還義診施藥,捐款賑災,與他的一席話,對我有許多啟發,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中國道教的希望。
五月二十五日
從普陀乘快艇筌福號到上海,票價六十七元,九點半上船,中午十二點就到蘆潮港,再轉搭巴士到浦東渡輪口,上海好大,車水馬龍,我們像剛入城的鄉巴佬,不知所措。想起華東師大的黃逸平教授,輾轉換乘公車摸到他的宿舍已近黃昏,他安排我們在附近的華東師大招待所住下,一個附客廳與辦公桌、電視的大套房,才人民幣一百六十元,校園裏環境清靜,我們非常滿意。
睡前讀了半小時的論語,非常安詳、自得,頗能理解書中的道理,出門在外,不為日常俗務所擾,心境淡泊,能產生智慧,寧靜就是美。
這幾天幾乎三餐都在黃教授家,師母手藝好,我們貪饞她的家常菜,也不想在外用餐,她熱誠地陪我們去白雲觀、城隍廟、龍華寺參觀,透過黃教授介紹,拜訪了上海社科院宗教研究所,帶回宗教的研究資料。
晚上我問道兒,隨我在外跑了一整天,有沒有學到什麼?他答不出話來,我痛心他不能主動學習,隨我到處奔波而一無所得,回到台灣如何向他的母親與長輩交代。他睡覺後,我沈思許久,過去幾個月,他對各地古蹟碑刻上的篆字很有興趣,常臨摹於筆記簿上,曾告訴道兒,如果能以自己名字設計出一個篆體圖案,我訧找人替他刻一個圖章。想到這裡,決定把握等候父親到上海會合的這幾天時間,請人教他雕刻印章。
次日一早,騎著自行車在附近街頭找刻印店,結果無功而返,告訴黃教授我的想法後,他說正巧有個得意門生,從小喜歡篆刻,自己製作工具,摸索出一手好功夫。打電話喚來這位已是準律師的年輕朋友,他欣然答應,當即偕道兒去買回各種參考書及工具,道兒也興趣昂然的與老師房間裏學習操刀,在離開上海前,終於完成了他的第一顆印章。
(全文刊登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