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水源流 第三章 天作之合(九)
1997-07-25 12:10
坤元輔教過智忠女士回憶錄
一生一世無怨無尤為李家奉獻
我是一個道地的中國婦女,成長在講究尊卑,講究柔順,四代同堂的大家庭中。事實上。我的性格有著常州人「拗」的脾氣,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你要跟我來「橫」的,我會比你更橫,你講理我比你更講理,我最喜歡打抱不平,尤其愛管閑事,但我不喜歡在人背後批評別人,如果我對別人有不愉快,或看不慣時,我更會當面告訴他,免得別人在傳話時加油加醋。我是一個道地的中國女性,多數中國女人在乎自己擁有什麼,我也在乎。從小我喜歡擁有一點珍貴的手飾,擁有一些漂亮時髦的衣服。婚後,我擁有了更珍貴的飾物,更時髦的衣服,我卻不捨得佩戴和穿著它。我知足地珍惜它、保藏它。
我亦像傳統中國女性在乎儲蓄一些私有的錢財,但我不是為了防老,作為「老本」,我卻是為了玉階不時之需。事實上從我們搬到薩坡賽路獨立住後,我常常會面對玉階在錢財的緊急狀態,玉階是一個重感情、重然諾,為朋友披肝瀝膽的血性漢子,尤其他對朋友部屬輸財仗義的性格,常常會帶給我許多困擾。有時候,他不管家裡實際狀況如何,就慨然答應了朋友,逼得我不能不由後門攜帶一些精緻的手飾,乞靈於短期的當舖。因此,我積蓄一些私房錢,完全是為了支應玉階帶給我窘迫尷尬狀態時的不時之需。我在乎有一個獨立和安定的生活空間,能夠自由自在地背誦長恨歌、陳情表、陋室銘,寫一點自己生活中的想法,但這幾乎是我一生中的奢望。
我在乎和自己的丈夫、孩子們長相廝守。我永遠以玉階為主,他笑,我快樂;他愁,我煩惱;他痛苦,我錐心。其次,是子弋、子堅、子達、子繼四個孩子,幾乎是十指連心地痛癢、冷暖相關,我幾乎用我的一生為他們而活,他們歡笑,我也歡笑,他們受到委屈,我隨著落淚。我永遠以他們的成就為傲!
我在乎全家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逢年過節團聚在一起,那怕物質條件再差,經濟環境再困苦,我也要竭盡心力讓一家大小圓圓滿滿,也要維持祖老太太留下的傳統,承續下去。過年像年,過節像節。
我和玉階結婚後,我一生一世就歸屬於李家,而且無怨無尤地為李家奉獻。
玉階與我算是這一代的龍頭
玉階的高祖敏華公、曾祖嶽生公、祖父伯房公三代單傳,到父親的一代為四昆仲,到玉階的一代繁衍為十弟兄,但五弟(玉階胞弟)奎年、十弟永年早殤,李氏家族有一個子孫繁榮的傳統和使命,因此,做李家的媳婦都有一份「祇重生男不重女」沉重的壓力。玉階的長房大哥穀年,留學美國賓夕尼亞大學,專攻金融,大嫂徐氏為肺癆早逝,大哥遂終生獨身不娶,在李家被目為怪傑。但是根據我所知道的穀年大哥是一位非常重感情的丈夫,大嫂徐氏是一位非常內向而多愁善感又讓人痛惜的美麗小姐,她跟大哥結婚時祇有十九歲,新婚不到半年,大哥就渡洋赴美留學,她們一直過著「過盡千帆皆不是」的兩地相思,倚門盼望的歲月。李家的長輩都說穀年大嫂是童子癆病咯血而逝,但我說大嫂是相思嘔血而去。怨不得穀年大哥歸國後,曾經關閉在她們的臥房裡不飲不食三天,連得老祖母的呼喚和勸告都沒有用。我寧願相信大哥在這三天二夜中,他在房中痴情苦盼,含慟招魂,錐心泣血地懺情。因為我曾經聽到三嬸和子弋的寄娘若琴說:「穀年關在房間裡那三天把大嫂嫂的衣裳鞋物,堆放在床前和床下。」此非招魂耶?
玉階大排行為老二,是二房的長子,在李氏家族中都稱呼我為二嫂。因為穀年大哥極少參與家庭聚會,玉階和我儼然是李氏家族這一代的龍頭,深受弟妹們的尊重。
李氏一門俊傑個個人才輩出
三弟松年,玉階的胞弟,精敏幹練,三弟妹林氏,持家勤儉,因此,蘇州大石頭巷牛車弄的祖宅,以及早期母親住在蘇州時,都由松年夫婦侍奉,後期祖宅的家務亦都由松年三弟夫婦料理,三弟妹的胞弟梅鶴,一直跟隨玉階工作,尤擅人際關係,西北行道時,他是玉階在西安、蘭州的重要助手。
四弟國年是四房長子,他是李氏家族中的幸運兒,聖約翰大學畢業後就參加浙江興業銀行工作,收入豐裕,生活優越,享足了人間清福。祇在大陸易守後,在文化革命階段被紅衛兵折磨而死,我在一九八九年返大陸探親,曾到傳福里故居探問蝸居在廂房一角的四弟妹,實在不勝唏噓。
六弟潮年是四房的人傑,更是李氏家族的模範,他留學美國,獲美國紐約大學法學博士,他事親至孝,四叔於北伐後因盛宣懷財產問題被軟禁在鎮江,潮弟年僅十八歲,往返兩地奔走營救陪侍老父,纔使他下定決心學習法律,服務社會。民國四十年由香港輾轉來台,出任經濟部參事與商業司長,對台灣早期經濟建設,繁榮商業與投資,貢獻至鉅,退職後建立起理律法律事務所,為國際法律服務業者之翹楚,六弟妹劉淑貞女士,賢嫻淑惠,一對璧人,一直是李家子孫的羡慕學習榜樣。姪光栃繼紹父業,欣欣向榮,尤以謙退有禮,樂善好施,實有父風,姪媳胡瑾賢淑幹練,精研佛學。四叔在天含笑矣。
七弟熙年,是玉階的胞弟,復旦大學畢業後,我通過擷芬姊夫時任中央銀行發行局長李覺(稚蓮)介紹,到中央銀行從練習生做起,抗戰期間被中央銀行派駐印度加爾各答代表,勝利後升任至中央銀行發行局副局長,大陸易守,陷於蘇州,受盡苦楚,民國八十二年曾到台灣來探親,弟兄相聚,感同隔世。熙弟詼諧健談,記得在薩坡賽路和傳福里時,弟兄家人聚會時,他一直是家人們的開心果,從不以為忤。
八弟瑞年,亦是玉階最小的胞弟,因為三叔壽臣公無嗣,瑞弟就出嗣三房,瑞年亦畢業於復旦大學,抗戰期間任職中央信託局,在重慶、昆明兩地工作,三十八年來台後,轉任民營事業,幫助石鳳翔等在頭份建立台灣生產「縲縈」的第一家人造纖維廠,退休後在天帝教復興初期協助玉階行道。
九弟惠年,是四房的么子,上海大同大學電機工程系以第一名畢業,初被保送來台灣參加台灣電力公司工作,因為四叔高齡需要照顧,回到蘇州參加蘇州電廠工作,陷落大陸,受盡文革的折磨。記得我初歸李家做新婦時,惠年和蘊華大妹、蘊藻二妹、蘊章四妹,被大家公認為「四個小貓」,當時祇有六歲的惠弟經常出入新房,牽著我的衣襟憨憨地說:「二嫂嫂,你好漂亮!」這位幼弟也在民國八十五年三月在北平謝世,回想這位小弟,音容彷彿就在眼前。唉!人生何其倏忽無常。
回首前塵數不盡的歡樂往事
俱往矣!回首前塵,當年滿載洋溢著幸福和歡樂的青春之船,尤行駛在我仲夏夜夢的枕邊,數不盡的綿綿亙亙的思念,夜以繼日、既沒有鐘聲,也沒有鼓聲。誰還顧惜秋的成熟和蒼老,多少花開花落,祇是風和霜感傷、傷感的記錄。
在青春年華不識愁滋味的時候,依稀背誦過如下一闕詞,但記不得作者是誰了。
「無限事,莫道不如前,昨夕長安酒曾醉,今夕上林花如煙,爭說是當年,風華事事與上心弦,柔絮迴風忙舞燕,乾桑飲雨歇啼鳩,呢喃惹奴憐。思往事,萬劫不知難,燦爛黃金滿千間,敝蕩黑裘五月寒,幾許顛倒歎,追思緬往落紅殘,玉唾風前天籟發,珠來月後夜光盤,天意續前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