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光呼  2002-04-01 12:30

訪道！訪道！
一心想要訪道的我，
竟然被道所訪而失之交臂，
修行之淺薄與無知，
三毒宿業之深重如斯，
夫復何言！
究竟那位壯年丐者是何方神聖，
已不重要，
經過這次毫無預警的近身考道機緣，
狠狠地揭露了個人修行上的盲點，
卻也在心氣相印中領受法益，
有些激動、
有些感觸、
又有些體悟，
人生的方向、生命的歸屬
已掌握在自己手中。

　　懷著「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忐忑不安，步履沈重地返回鐳力阿，一頭躲入親和樓，深鎖房門，仍掩不住內心的羞愧。真是世事難料，原本以為一趟九寨、黃龍的親和快樂之旅，竟然落得個了無生趣般鎩羽而歸的結局。

竟是奮鬥之道　路迢迢

　　話說，長期深蟄阿內，日益體會人道上的疏離，是修行上的缺憾。因此，當家人提議要前往九寨、黃龍一遊時，儘管早已走過一回，仍然樂於隨同前往，以略圓人道不足之處。

　　三天二宿的九寨風情─彩峰、倒影、飛瀑、流泉、彩池以及瑞雪飄飄、銀粧處處，一一映攝眼簾，間或激起一絲造化奧妙如斯之讚嘆與感動，但也如過眼煙雲般悄然飛散，留不住一片雲彩。同時卻另有一個前所未有的內心反應─九寨美景美則美矣，然而「法華上乘昊天虛無大道自然無為心法」不也正在每位同奮心田中滴水穿石，文火細熬地孕育一個「自然」的自然咩！思維一轉，想到三奮中的「向自然奮鬥」，過去未察自以為已懂「自然」，而今方知其意之深奧，絕非目下的我所能體會於萬一。回顧師尊自然亭中親書之墨寶「水中真水炁中炁；山外青山天外天」蘊涵了天上、人間及無形、有形，陰與陽二相羅熾併融，似有若無、似近若遠，再對照眼下自然情景，彷彿有一絲領會，但心胸一片澄明虛靜中又吐不出隻字半語來應心應景，滿腹酸楚地嚮往何日方能真真實實悟透師尊須瀰芥子的「自然」境界，竟是奮鬥之道，路迢迢啊！

　　半日的黃龍棧道健行往返，細雨紛飛中別有一番情境，五彩池畔的黃龍廟中，佇立於清同治年間，因治水患而得以受香火供奉的黃龍真人塑像前，如真似幻的親和感應─「勇往直前、義無反顧」，敬受教誨足以自勵卻不可著相。

「凡聖含靈一家」的普世寫照

　　成都市的青羊宮，所見道士俱屬青壯世代，行止間虎虎生風彷如練家子般頗有角力選手的架式，信步環繞宮外一周，只見茶棚滿座，喧嘩盈耳，間有鬧中取靜者神情專注地悠然捧讀，另一頭樹蔭下散佈著數十桌的麻將場子，男女老少老中青三代好整以暇各有所思地踞坐一方互鬥心機，競飆中華國粹不亦樂乎！眼見原本應該是莊嚴的道觀成了成都人休閒娛樂的場所，乍覺不可思議，再一思考，此情此景正貼切地勾勒出悟道者偈云「凡聖含靈共一家」的普世寫實，所謂出世入世存乎一心，和光同塵亦不過方寸間耳！剎時不由得心領神會。

　　接著續訪之文殊院佛寺與青羊宮所見亦同，大殿上信眾焚香膜拜，祈求問卜，此起彼叩，殿外卻恍如紅塵濁世之縮影，共此道欲並存而不悖之眾生相中，想想自己也不過是個隨波逐流的凡夫俗子罷了，抬頭忽見一老和尚沿小徑迎面而來，心念一動橫生訪道請求開示之意，惜我之親力薄弱如泥牛入海，招引不到彼之和力，攀緣竟是無緣。

　　至此，全部旅程結束，車返下榻飯店準備翌日午後出境返家了，而令我迄今猶難忘懷的一幕平生憾事卻正待機登場。

丐者糾纏不休　一考便垮了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一行十人輕鬆愉悅的跨出旅店自由活動，耳聞你一言我一語興致勃勃的交換小吃、購物經驗，正也默然神遊之際，忽然不知由何方竄出一位正值壯年般的乞丐，手持一枝打狗棒獨獨相中我，緊緊挨近身傍來卑顏乞討，說也奇怪，這一猝不及防衣角磨蹭的當下，竟有莫名其妙的一絲喜悅打由心底升起，旋即，後天的我執迅速取代，或許是曾經遭騙的潛意識作祟，斗然心生自我防衛意識逕而不予理會，誰知這名乞丐竟然鍥而不捨，亦步亦趨隨我一同穿越大馬路，閃過左邊仍舊近身逼進糾纏不清，令我好生尷尬，揮之不去的無奈中，可以內觀一己之無明大作，嗔心惱火貿貿然竄出，奇妙的是又好像有一團祥和之氣感應而來，剎時只覺我那即將引爆的無名怒火消逝得無影無蹤。就在觀照自己這細微的心念起伏，頗有懊悔之意的同時，復有同伴看不下去的義助喝叱聲中，這名乞兒已黯然退走，只留下拉扯衣袖的細微勁道在手臂上久久未散。

　　翌晨一覺醒來，一張雙眼，靈光一閃，心中大喊︰「我錯了！大錯特錯！」匆匆用過早餐又再次外出，左顧右盼地期望奇跡出現，能再次遇到那位丐者，卻早已眾裏尋他不著蹤跡渺渺鴻飛冥冥。一路鬱鬱失意地輾轉回到鐳力阿，上光殿叩謝無形護佑得以平安來去，而對於這名近身考道的丐者，我心知肚明，他既是以身開示，更是前來驗收成果：追憶十三年前，準備入阿報到就任專職工作之前夕，似有心事而難以成眠，起身靜坐，於舒暢的感覺中，卻有一個念頭響起︰「此去鐳力阿即是要學習『謙卑』之道。」當下領悟之際，竟然莫明其妙地落下淚來。

　　記得當時初入教門於道一無所知，更遑論能夠明白這生平第一次用到的謙卑二字對我有何深意，當時頗為納悶，究竟是誰在指示自己呢？如今面對突如其來的道考有不言可喻的靈犀相通，但何其後知後覺，況且居然是「禁不起一試，一考就垮了！」真是無地自容，多年修行於謙卑之路仍一無長進，悲悔交集中，又是靈光一現，猛然想起那短暫的接觸中，這位不同於老弱婦孺亦無殘無缺的壯年乞丐，竟無一絲葷腥之氣，也無一般流浪漢的腌臢邋遢之味，又像能感應道交似的，熄滅我無名心火，這一發覺益能印證心中所思，面對一位大隱於市的風塵異人如此心生厭煩而失之交臂！更添捶心之痛，修行之淺薄與無知、三毒宿業之深重如斯，夫復何言！訪道！訪道！竟然被道所訪而一如白痴般大夢未醒，真是何其蠢哉！

當頭棒喝　道在何處何者為道

　　究竟這位壯年丐者是何方神聖？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以一位有道之士卻能如此卑微地行乞，除了示現「謙卑」之身教外，也給了我一個當頭棒喝，試問道可有一定之形象？道在何處？何處有道？是在名山大澤？是在道觀寺廟？是在一尊尊的泥胎神像？是在道袍僧服下之道長高僧？…痛定思痛─「太虛不拒諸峰插、滄海何妨萬派流」，所謂天容萬物、海納百川，修道煉心，自己還沒入門哪！且丐者之教訓尚不止如此，也直接點化─修道不離世間，眾生即道、道即眾生，芸芸眾生之福祉方是修道、入道之基石，更篤實呼應師尊聖訓所云「天帝教因眾生而來，無眾生即無天帝教」之敦敦教誨。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之言，似乎可聊以解嘲而自我安慰，但思前想後，經過這次毫無預警又不按牌理的貼身親和化緣，狠狠地揭露了個人修行上的盲點，卻也有一絲點滴在心頭的心氣相印，于無聲無嗅中領受法益，益增信心，吾道不孤不獨也！適時〈正氣歌〉的片段由記憶中流出︰「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有些激動、有些感觸、又好像有些體悟，深深一息，心氣寧靜之中自省自覺︰人生的方向、生命的歸屬已十分明確地展現眼前，並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