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朝聖(三)
李光光 1989-04-15 10:25
七十八年一月一日我們從昆明飛往西安,將近西安時,由機窗往下看,只見山頂上白雲皚皚,我們可以想像這一趟華山朝聖,將不會很容易。到西安飛機場接我們的是台聯會中國旅行社兩位先生,在他們接待下我們住進──旅館,稍稍休息以後,我們就表示此行的目的是「上華山」,請他們儘速代為安排,於是決定第二天早上九點從旅館出發。
攀向「大上方」
一月二日早上,西安的氣溫是零下三度,我們二人去西安市集添購了一些禦寒裝備,包了一輛三千CC的轎車,兩天一夜合台幣三千五百元。從西安到華陰的途中,路經秦始皇陵墓,我們曾順道參觀,下午三點,到了華陰,手持台辦會的介紹函,到華陰縣中國旅行社找導遊,卻發現這位導遊先生不在,而且他雖是華山導遊但並沒有上過大上方,當即拜託旅行社設法,總算找到另外兩位導遊,其中一位因大上方險陡而拒絕同行,另一位王先生曾有三次上大上方的經驗,答應陪我們上「大上方」!
五嶽之中,西嶽華山以雄奇險峻而名聞天下,位於陝西華陰縣境內,玉泉院在華山山麓是登山的起點,我們就是從此地,正式開始了我們的朝聖之行,此時華陰的氣溫是零下五度,我們三人全身武裝,穿著厚實,我早在雲南時就未雨綢繆的以二十五元台幣買了麂子皮帽,終於派上用場,身上則又是內衣褲,又是毛衣,再加上今早在西安以台幣一百五十元買的羊背心,然後再是紅心字會的大紅外套,脖子也用毛圍巾層層裹好,手上則戴著皮手套雖不是標準登山裝備,倒也是應有盡有。
玉泉院供奉的是華山的開山祖師陳搏老祖,據當地人說,宋代開國皇帝趙匡胤浪跡江湖時,曾經和隱士陳搏(希夷)在這裡弈棋,結果趙匡胤敗北,將華山輸給了陳搏老祖。趙匡胤當時沒想到自己會黃袍加身,後來也就不得不履行諾言。
驚見宗教斷層
華山的道土們,年輕的占多數,一身全真道士的打扮:身穿藍布掛、頭戴道士帽,腳穿布襪、布鞋,和他們聊天中得知,華山五個峰所有廟的道士,都是由玉泉院派上去,共有五十四位,具老師身份的十二、三人,其他的可算是學徒,經過三、四十年後,才有資格收徒弟,有些道士看來似乎是來混生活的,有些還抽菸,從他們言談中,瞭解文化大革命時,華山的廟都被砸光,近幾年才重建廟宇,才有些宗教信仰,由他們身上可以感受到文化大革命是中國宗教、文化上的大浩劫!整個大陸,依我看,有宗教信仰的不多,而華山的道士對宗教的瞭解相當少,宗教上可能有斷層,年齡大的多已凋零,年輕的尚未跟上,看到這些情形,想起師尊曾說:「人生難得,中土難生;大道難聞,明師難求,」中士雖生這句話我想應該修正為寶島難生,台灣的道氣興旺,各宗教在台灣都能自由生根、發展、人人也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再回看大陸,真感到若是中土難生的話,則生在寶島台灣則更是難得!
「莎蘿坪」打尖
從玉泉院往上行,經過五龍橋、魚形石、第一關(從玉泉院登山至此約五公里)、然後是玉帝洞,洞內住著一個老頭子,供一個小神像拜拜,這一路我們都是走在舖有石板的登山小徑,寬約一至二公尺左右,蠻平坦的,沒有什麼高高低低,路上有些積雪,兩邊是高高的石頭山,我們一路欣賞風景,輕輕鬆鬆的走了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莎蘿坪。
莎蘿坪有一個小旅店,店內約有三、四間房,每間房內只擺著兩張雙層舖。旅店是由三個年約二十二至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個體戶),向華山旅遊公司投標承包每年繳交,冬天的時候幾乎沒有旅客上門,春季以後,旅客路經此處,有的住一個晚上,有的吃一點東西,就靠這樣賺一些小錢,看這三個年輕人的生活是蠻辛苦的,但他們也不以為苦,因為大陸人都是這樣,陝西本來也是個很窮的省份,他們窮也窮怕了。我們到了以後,把帶來的乾糧交給他們整理,隨便吃碗麵當做晚餐,隨後向旅店的三個年輕人詢問大上方的情形,請他們給我們一些意見,由於我們只有一位導遊帶路,看他們三人蠻空閒的,體力也夠,便相邀,終於得到一位陳先生允諾當嚮導,為了養精蓄銳,我們也就早早打坐睡覺!
晚上的莎蘿坪真是夠冷的,零下十度,我們在房內升了個煤球爐取暖,每個人的床上都墊了兩層墊被,再蓋兩層棉被,都是好幾斤重的大棉被,結果到了晚上一、二點,還是被凍醒,原因是身體固然暖和,但是頭露在棉被外,沒有被保護到,於是我就把麂子皮帽戴在頭上再睡下去,結果又被凍醒,因為臉是冰冷的,於是再用圍巾把臉緊緊裹住,只留下一個洞好呼吸,這樣才安然睡去,第二天早上,走出門外,放眼望去野地是一片雪白,莎蘿坪的對面,大上方的登山口及其下的小上方也是一片雪景。
路艱險心沈重
我們的早點是由附近一位老百姓幫我們煮的一鍋粥、粥是用小米、玉米、麥等煮成黏糊糊、濃稠稠的,我覺得蠻好吃的,至今仍回味無窮,這些雜糧在我們來說是好東西,對他們而言,吃多了也不感到如此,早上十一點我們將早餐、午餐一起解決,隨後由王、陳兩位導遊,分別照應陳春木和我,沈光壽留守旅店,做接應工作,我們預計下午三點左右回來。
上午十一點多,我們從莎蘿坪出發,穿越過一條乾涸的河床,到達大上方的登山小口,登山口是一座呈九十度垂直的陡壁約四、五層樓高,有一條粗大的鐵鏈沿著絕壁垂掛下來,登山的人要手攀鐵鏈,腳踩打石壁洞,這壁洞只不過是在岩石壁上敲出一個稍稍可落腳的缺口,而這是登大上方唯一的「路」,不禁想起父親在形容大上方的險時,曾提起當年有人想上大上方拜訪祖父,站在懸崖峭壁下的登山小口,抬頭一看,帽子掉了,立即打退堂鼓,到此一看很能切實瞭解這段故事的意義及他的心境,而我是不能如此做的,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上大上方,會讓很多人失望,而且身為李家的第三代,我有責任也很想上大上方看看四十多年前長輩曾生活過的地方。
到達洞天福地
爬完陡壁,我們沿著「之」字形的山壁,往上攀爬,路上有積雪,兩旁的草木蓋滿了雪花,一片銀白,有時根本看不到路,導遊在前面開路,用手撥一撥,撥出一塊落腳處,這段路年久失修,又很久沒有人在上面居住,所以相當難爬,我感覺上已經爬了許久,便問「到達王總天君洞和蛙石還有好久?」導遊回說「還早!」我以為應該快到了,沒想到還早,不禁有些懊惱,(而陳春木後來說,當時他也後悔了)越往上爬越難爬,想到上山容易下山難,心情就更惡劣,經過一段很艱難的路後,終於到達王總天君洞,洞約兩、三坪大,是順著山壁向內敲打形成的,站在洞口的位置往下看來路,卻只見白茫茫的一片,仰視上端,但見陡壁內開一洞,日光自洞外飛來,洞的前面有一個木梯,沿著木梯往上爬約一層樓高,就到了陡壁內的洞口,再沿著九十度的鐵鏈,繼續攀爬出石壁的洞口,而到達大上方。雖然時值隆冬,仍聽到鳥聲唧唧,這裡真是洞天福地!
記取匆匆一瞥
出了洞口不遠處,就是三官洞,然後是金仙洞,洞口上方有「金仙洞」幾個大字,洞口兩邊也有些宇,但是已經看不清楚,洞內破爛雜亂,神像都在文化大革命時,被紅衛兵僱請的華山當地的混混,上來砸壞了(玉皇洞內的神像也是同樣命運),金仙洞往下走不遠,就是當年師尊住的玉皇洞,洞外有些石頭壘起的牆壁,本來是房子,如今屋頂塌了,只剩下斷垣殘壁,這些石磚都是由大石頭敲鑿出來的,玉皇洞外圍長滿了雜草、雜樹、雜竹子,我們在這裡照了些相,此時已經下午兩點多,山上天色暗得早,為了怕下山的危險以及山下人擔心,於是只稍微停留,便下山了。
下山的時候,由於山勢的險陡及層層積雪,根本無法看清下腳處,於是由導遊先下,然後由一個導遊照顧一個人,指揮著陳春木和我如何伸腳碰觸找到落腳處,我們往下移一步算一步的緩慢往下爬,爬了好一陣在重重雲霧中,遠遠依稀傳來光壽的吆喝聲,我們也大聲回應,希望他能聽見、安心,此時早已過了三點,光壽在我們上大上方後,就不斷念廿字真言,為我們祈禱,三點過了,仍不見我們蹤影擔心我們的安危,禁不住心情焦燥的大聲吆喝,而我們在聽到他的喊聲後,又爬了好一陣子,終於在一月三日下午五點多下了大上方。
感懷當年歲月
上大上方時的全身緊張,直到腳踏上莎蘿坪,才稍稍鬆懈,在當時真有不願再上大上方的感受,對於租父當年能棄宮攜眷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一呆就是八年,非常欽佩,他一定有他很強烈的使命感,另外他老人家一定也有他修道上的樂趣,才能吸引他留在大上方,當時的物質生活是絕對的簡單、清苦,但是精神生活一定相當美好。
另一方面我特別欽佩我的祖母,她當年從十里洋場的上海,毫無異議的隨祖父上華山,祖父一心修道,山上物質缺乏,許多東西要從山下運來,食、衣、住、行樣樣事情都要她張羅、安排,又有四個年齡兩~十歲、精力旺盛的男孩,在這跑上、跑下要她操心,能在這生活,除了她本身對使命感的肯定之外,就是她那中國婦女傳統的美德支持她如此堅毅無怨,華山八年最難為,最令人由衷欽佩的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