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勇  1995-06-25 11:35

　　趁著暑期，我返回台北，一方面收集資料，另一方面為一個社會福利基金會規劃痴呆老人的服務。為了瞭解台灣痴呆老人的居家需求，我有幸走訪了台北市內三個由家人照顧的痴呆老人，一窺這個曾為許多家庭傷透腦筋的老人疾病。

　　無法確定其成因因而無法預防

　　老人痴呆症至今醫學界仍無法確定其成因，因而無法預防，也無法治癒。目前所知的是，老人痴呆症會造成老人腦部器質性病變，導致老人記憶及思考功能的逐漸喪失。所以老人痴呆症又稱為「失智症」，來描述此疾病的過程。

　　照顧痴呆老人的工作十分辛苦，因為老人的腦部功能雖然退化，但是其行動能力及活動力可能並未喪失，因此許多痴呆老人會走失，隨意吃東西，煮開水卻忘了關火，夜晚不睡覺吵鬧不休，尿床卻又不肯包尿布等等行為問題。照顧者需要全天候看顧，所以造成照顧者體力上及精神上極大的負擔。然而在台灣，針對痴呆老人所提供的服務幾乎沒有。

　　把老人留在家中由媳婦負責照顧

　　在訪視過程中，我發現絕大部份的子女在孝道的傳統下都排斥將父母送安養中心的想法。若在家庭能力承擔的範圍內，多半會把老人留在家中。值得注意的是，決定多半是兒子作主，而留在家中照顧老人的卻多半是媳婦。這印證了胡幼慧教授最近對三代同堂的批判，她認為中國人的孝道大多不是由子女完成，而是要求外面娶來的媳婦對沒有養育之恩的公婆盡孝道。若真要盡孝道，該留在家中照顧老人的應是兒子或女兒；造成媳婦留在家中照顧公婆的現象，實是中國社會中「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規範所致。而「男主外，女主內」這種以性別做為家庭分工的原則，實有違男女平等的原則，也是造成婦女成為家庭中經濟的依賴者的主要因素。

　　其次，當家庭不堪負荷，意欲將老人送安養中心時，子女多半會面對強大的社會壓力以及自我內心的罪惡感。深植社會大眾的觀念是奉養年邁雙親是子女應盡的責任。「羔羊尚知跪乳，況且人」「人不知盡孝，禽獸不如」等，對不肖子孫的咒罵是那些無法兼顧照顧老弱父母，哺養年幼子女，以及自身工作的現代人無法解脫的金箍咒。無怪乎，常常有人打電話詢問安養中心資訊時，都假借是他的姑姑或鄰居需要入住，而不敢承認是自己的父母。孝道對現代人而言竟是如此的兩難。這也難怪我所訪問的其中一個媳婦黯然地說，她除了現在照顧婆婆外，每天都打電話給她年邁的父母，確定他們安好。由於她是獨女，未來照顧父母的責任又得她來扛起。從照顧她公公開始至今，她照顧老人已有十年時間，照顧老人的日子似乎已註定是她未來生活的寫照。

　　然而媳婦們也會自己調適生活壓力。我家訪的第一個案主，初到時，媳婦正剛從韻律舞蹈班回到家，劇烈地運動成為她舒解長久照顧痴呆老人的壓力的方法。另外，鄰舍間的媳婦彼此之間也常聚集一起，互吐苦水。這種鄰居間的諒解帶給這些為人媳婦的婦女莫大的心理支持，同時也成為照顧痴呆老人最佳的守護網。由於鄰舍彼此往來密切，知道案主家老人的痴呆狀況，因此，當老人走失迷路時，鄰居都會將老人自動帶回。這種「社區」「厝邊」的親密關係，正是照顧這些痴呆老人莫大的資源。

　　我所探訪的痴呆老人多屬初期，且受人良好照顧，因此生活狀況很好。初期的痴呆老人都有遺忘、不知方向及時間的現象，尤以傍晚最常見，又稱「日落黃昏症」。很有趣的是，這些女性的痴呆老人到了傍晚常急著要「回家做飯，不然婆婆會罵」。這些中國媳婦年輕時受到婆婆的壓迫經驗，竟是她們老年痴呆後仍縈繞腦海的痛苦記憶。還有一位老婆婆早晨起床後，告訴服務員說，她昨天趕著包粽子，包得手酸背痛，她婆婆還不停地在旁邊指責她。

　　尊重他們的自尊心極為重要

　　痴呆老人遺忘事物是常見的，但令他們難堪的是因為遺忘而起的羞恥感。曾有一位老先生一大早出門上街買東西，下了公車，忘了自己在哪裡，不知道自己出來做什麼，也忘了如何回家，就難過地在公車站哭了起來。痴呆老人雖然記憶能力逐漸喪失，但是成年人獨立自主的自尊感與常人無異。所以在照顧痴呆老人日常生活的同時，尊重並保存他們的自尊是極為重要的。糾正老人錯誤的記憶，或諷刺老人的遺忘都是錯誤的照顧方法，因為痴呆老人的記憶不會因糾正而增進，反而傷害老人的自尊會使他們更加退縮。

　　一齣賓主盡歡的天倫喜劇

　　家訪的最後一個老人，是由八個兒子輪流照顧，八個媳婦對婆婆皆盡心照顧，其間一舉一動的交替都充滿了愛。當我們走進客廳時，老婆婆正在畫畫，她的三媳向她介紹我們是聽說她畫得很好，要來買畫。老婆婆聽說有人要買畫，就興高采烈地拿起畫筆塗鴉起來。過不多久，老婆婆說她要回家去做飯了，她先生要回家吃飯。她的媳婦也不糾正她，牽起她的手說：「好啊！我陪你回家。」拉著婆婆的手，才走了三步，婆婆就累了，媳婦就說：「唉啊！我們到家了，趕快坐下來！」於是老婆婆又坐了下來，在外人的眼中，這好似一齣戲，一齣賓主盡歡的天倫喜劇。

　　臨走前，我向老奶奶說她好福氣，子孫滿堂。她告訴我，「隨隨便便啦！世間人，來遊玩，天上的人招一下，地上的人就要回去了！」好一個豁達的老人家，得了痴呆症，使她的子孫和她天天像遊戲一般，該是老天爺對她的恩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