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觀開朗無所不能的母親

樂觀開朗無所不能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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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公(李子堅)  1997-06-25 09:20

  母親於一九九七年台灣時間六月八日凌晨六時離開了我們,她老人家在病床上所熬受的錐心之痛終於結束,我要感謝無形的慈悲。

  一月間,母親病危,我從美國趕回到台中,在光田醫院一個多禮拜,日夜守望觀察,母親骨瘦如柴,鼻子、嘴裡、手上、腿上,到處插著管子,呼吸和心臟跳動均接在機器上。她長時間張開眼睛,卻永遠皺著眉頭,我意識到她受到的是什麼樣的痛苦,然而卻無從幫她分擔。回到美國,我對我的孩子們說,如果我不能幫忙自己,需要靠機器幫助的時候,還是讓我走吧!我日夜祈禱,祈求 上帝慈悲,讓母親得到解脫,沒有品質的生存,不如沒有生存。

  想起一九五九年三月廿日,我準備出國來美的前一個晚上,母親幫我收拾好了行裝,我一個人坐在臥房的書桌前,趕寫自立晚報的組織規程,從發行組基層寫起,由下而上,整整地寫了一個晚上,直到天亮才全部寫完。母親也一夜沒有閤眼,在那裡陪我,不斷地弄東西、弄水果給我吃。我那時已經三十一歲,上飛機時,看著家人,特別是母親揮起手來,好像是在囑咐我當心,我的兩眼盡濕。

  每次返台,母親總是那麼高興,靠近離台的時候,總是在計算著日子,不知道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母親常對我說,為了可憐我一個人在海外生活,她從我出國時已許下了願,要吃觀音長齋,祈求老天對我的護祐。

靠近母親一切放心

  從很小有記憶的時候,我們兄弟總是受到母親的親切照顧與保護,只要靠近母親,便一切放心。在華山大上方的時候,除大哥睡在父親外房,其他三兄弟一直與母親睡在一張大床上,母親每晚都在黑暗中講故事伴我們入眠。母親常陪我們背誦古書,她教我們誦讀父親所寫的信件,學習寫信規格和用語,培養我們寫作的根柢,都有很大的影響。

  山居的生活,一點也不寂寞,四個男孩極其活躍,也實在費手費腳,費衣費鞋,母親和她的幫手王媽,不停地為我們衣褲「打補帄」,用釘針一針一針地製布鞋底子,常有供不應求的感覺。母親在玉皇洞草屋前的砂石子地上種出了莧菜、小白菜、青蔥和大蒜。她也會用黃豆摻水磨出豆汁,來做豆漿和豆腐。豆渣用來炒著當菜吃,而且很香。

  我跟達弟曾分別一起到華山下的雲台中學,以及蔡家坡的扶輪中學去住校讀書,每次下山總是遲遲不肯離去,不願離開母親。在西安的時候,每次要趕夜半的火車前往扶輪中學,兩兄弟總要以肚子痛賴著不走,對母親這樣依賴。

她的付出超越常人

  父親永遠是向前衝的人,他決定的事情,母親必須聽從跟進,她是一位典型傳統的主婦,儘管她不是沒有自己的主張,也不免會有牢騷、埋怨,最後還是貫徹父親的意志。母親必須硬著頭皮自己適應,而且要安頓好一個能讓四個孩子可以適應的環境,母親實在是一家安定的力量。

  父親到西北行道,自己一個人先去,留下母親要帶四個幼小孩子和大批箱籠,由上海乘火車,多種轉折地前往西安,單是這一趟天南地北的行程,該是多麼艱巨!

  當時母親坐著黃包車到處辭行,有一天在上海法租界,被一醉酒駕駛的法國人撞翻,汽車從母親身上輾過,可是母親卻是神奇地毫髮無傷。

  由西安而上華山,對母親精神上的負擔更為加劇,華山北峰和大上方這兩個我們住過的地方,都非常險峻,路途艱難,而我們兄弟的年紀又小,又都那麼活躍,帶我們真是提心吊膽。我就在北峰後山山坡上飛奔而滑落山岩,幸受神靈保護,平安無恙,有驚無險,而且毫髮無傷,母親卻在聽到我墜入山谷時,兩腿發軟地坐在後山,不知所措了。

  我深深感到母親是不同凡響的,她在基本上是一位對宗教有至高信仰的女性,她知道無形中自有安排,自有保佑,如果她沒有這點憑藉,我也想不出還有甚麼其他的憑藉。

  從西安再上華山,先到北峰,又去了大上方,然後又回到西安。抗戰勝利,又由西安返回上海,再從上海航向台灣。在台北大小搬家又何止八次之多,每一次的搬遷,都是一件大事,衣箱打包整理、裝卸、安頓,真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精神,談何容易?一直到搬入清涼精舍,總算結束了搬遷。母親在無休止的家庭動盪中,承當起安定的作用,她的付出超越了任何尋常人負擔。

不學自通的萬能手

  自立晚報草創的時期,母親加入了「李家班」工作的行列。自立晚報沒有經濟基礎,沒有制度,沒有規章,一切要從頭做起。母親不但沒有辦過報,也毫無任何工作經驗,更談不上經營理念。可是,她能在很短的日子裡,找出報紙虧損的癥結所在。發行和廣告業務員收取的業務費,都中飽了私囊,而不繳交報社,報社自然沒有收入。同時,許多訂戶報沒有按日送到,委託刊登的廣告,沒有確實刊出,自然會影響業務。根據這些發現,報社乃能設定新的規章制度,使業務及收入日上軌道。

 ●兩老與首席一對兒女民國五十三年攝於自立晚報報社。

  可是,報社還是入不敷出,常常開出去的支票,沒有足夠的現金存進銀行,便有退票之險,每天下午三點半,銀行打烊之前,母親要挖東補西地想盡辦法「軋足頭寸」,過渡著煎熬緊張的日子。可是,一旦「軋平」,她又是那麼高興、爽朗地笑了起來,這種輕鬆的時光實在非常短暫,她又要盤算著第二天的「頭寸」。回到家裡,母親唯一的安慰,是兒子們為她搥背搥腿,讓她忘記一切,這是她「前世修來的好日子」!

  母親不學自通,她為自立晚報創建了稽核制度,並自己嚴格檢查業務,弊端自清。她並建立業務定期繳款制度,使現金流通無虞,她實在是一位經營天才。

  在我的心目中,母親是無所不能,什麼事都難不到她。東西壞了,她可以耐心地研究,捉摸出個道理,把它修好,我親眼看到她把不亮的電燈修好(不是燈泡的問題),也看到她把抽水馬桶修復使用,她能不求人便不求人,她是一位萬能手。

  母親節省成性,什麼東西都不捨得丟,她把用過的紙翻過,訂成小本子來記賬、記日記。她每頓飯,要等老的小的吃夠了自己才吃,經常落得開水泡飯和一些鹹菜。母親是家裡最早起床,也是最晚睡覺的人,她隨時可以打盹休息補覺,這也是她福氣的地方。

永在後面待命而行

  在我的記憶中,進了李家門的母親,便成了李家的家奴,她不但做牛做馬,還要承擔起家計生活。父親沒有操心過家裡的日子,母親雖是巧婦,亦不能為無米之炊,她只有把自己僅有的家私手飾,陸續不斷地變賣渡日。

  母親這一輩子實在沒有為自己活過,也從沒有為自己想過,她永遠是站在後面,待命而行。常常連生活上最起碼的消遣和娛樂,都會當著是一種奢侈,都會感受到是一種罪過。母親一生所承受的委屈、犧牲和煎熬,不是凡人所能承受得起,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像她一樣,心甘情願地承受。我實在為母親的遭遇不平,也曾為此對父親反彈而不諒解。每次提到母親委屈,父親總是「嗯」著沉吟不語,但他卻能瞭解與體會到我的情緒,對我並不責備。

  父親在生命中最後的幾年,對母親特別的體貼和關心,對母親確是安慰。她事事關心著父親,尤其關懷著他的健康。當父親於一九九四年十二月證道,母親已失去了重心,不再有自己。她沒有再快樂開朗過一次,她的生存慾望幾乎已經消失,好像她已與父親一同歸去。

  在成長艱苦的歲月裡,我們非常幸運地有這樣一位母親,保謢我們,帶引我們。想起那些歲月,腦海充滿著無數美好的畫面,把我與母親間的距離拉得很近,給我溫暖,使我心存感激。我記憶中母親,是一位樂觀開朗、無所不能的母親,她超越了常人。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二日於美國紐澤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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