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歸自然
李維公 1995-01-20 09:50
父親有教無類,親和力極強,他對國事對教徒對子孫所付出的關懷與愛心,真是太多太大,但是他只求耕耘,不求收穫。在他散發出他最後的光與熱的時候,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他已以獨特的言行與品德,為他的教徒和兒孫留下最好的榜樣與深思。 李子堅
每當提到雙親年高九十以上,而且身體健康,朋友們都有不勝羨慕之情。我身居美國,雖不能常與雙親見面,但知二老健朗,深感是我們兒孫的福氣。
父親李公玉階,道名涵靜老人,在一九五0年代、一九六0年代,是台灣自立晚報的發行人,他領導民營報紙,爭取台灣省府公報廣告之聯營,對當時所有民營報業都有重要幫助,渡過難關。直到台灣經濟起飛,個個報紙發達起來,父親卻已被迫退出報業。在他十多年主持自立晚報期間,堅信新聞自由與政治民主之重要,厥盡報人言責,他的貢獻,有目共睹,應予肯定。
他曾試圖經商,不旦一事無成,反而虧累不堪。他並非為了私人生活享受而做發財夢,而是為了「創教辦道」的最終理想。
一九七八年父親與母親來美,在紐約遇到了抗戰期間在西北的一位老友彭紹賢先生,兩人相談投機,彭老先生對父親說:「你何必要擔心沒錢辦道,只要你去辦道,錢自然是會來的!」這幾句話點醒了父親,使他下定決心開始辦道。
一九八0年,父親在台北重建了中國的一個古老的天帝教。在短短的十四個年頭,天帝教發展迅速,成為台灣的一個主要宗教,全省各縣市鄉鎮都設立了教院,信徒眾眾,追隨他為化延核子戰爭危機,確保台灣安定安全以及中國兩岸和平統一而日夜祈禱。上萬的信徒並追隨他學習正宗靜坐,受惠非淺。
父親在創辦天帝教那年,已經八十高齡,但他精力旺盛,在他點滴經營,全神貫注努力之下,天帝教才有今天擴大和穩固的基礎。去年八月間,他的胃部發現了一個腫瘤,經他四十九天閉關靜養,已受到控制而沒有擴大。但是他長時期的營養不良,和精神體力上的過度耗費,加以他的高齡,使他的肉體無法承受,終於十二月廿六日凌晨零時廿分油盡燈枯,回歸自然,享年九十五歲。
我從紐約時報退休下來,於十二月廿七日趕抵台北,他老人家已早一日離去。雖然知道父親在最後兩週已經不省人事,但臨終時我未能隨侍在側,深感愧疚萬狀。
我在走近南投魚池鄉山中「鐳力阿」─父親的住所前,匍伏跪進,在他老人家遺體床前,親吻了他冰冷的臉頰,欲哭無淚,只能輕聲地對父親說了一陣私話。我凝視父親,他的臉色紅潤,極為安詳,一如他在安睡,他的眼角兩內邊竟各滲出一滴淚水,顯然知道他遠在美國的孩子已經回來。入殮時為他加穿黃袍,他的四肢柔軟而不僵硬,甚覺奇怪。
父親去得多少有些突然,他的健康一直有過於同齡的常人,在他九十大慶的時候,他曾對他的信徒們表示,他有信心再帶領大家奮鬥十年。以他當時的情況,無人表示懷疑。他老人家是一位有天命的人,他常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知道他的何去何從。
我每次回台,特別是最近四、五年來,總是盤旋在他老人家和母親的身邊,陪伴與追隨著他們的日常生活起居。父親每天一大早打完坐,六點半便要作例行的散步,他所經的路程,固定地是先下坡,後上坡,再下坡。他雖有隨侍的信徒,但是他總是獨自拄著手杖,腳力穩健,步履輕快,而且上坡一點也不氣喘,一直到一九九三年至九四年上半年都是如此。
我一面陪著他散步,一面跟他聊天,看他輕易自如的神情,內心有著無限的安慰,這是我最喜歡追憶他老人家生活起居的一段活動。
父親的生活非常規律,早上散完了步,總要坐在庭院中荷花池上的「自然亭」讀報,先是大體瀏覽,吃過早飯,再仔細閱讀。然後,他在臥室的沙發上小睡十五分鐘到廿分鐘,便要處理教務。下午他還要打坐,傍晚再作散步,他褲帶上戴一個計步表,每天至少要走萬步以上。他午間與晚間的電視新聞必看,晚上九點半之間一定洗澡入寢。
父親從一九八0年創辦天帝教以來,便一直吃素(雞蛋與牛奶在外),他有自己的廚子,但他從來也不挑揀吃的東西,他因為裝了假牙,吃的東西要煮得很爛,青梗的蔬菜他吃不進。他每頓吃得很少,其不很注重營養。本來他喜歡吃一點甜食,但自從醫生告訴他血醣高以後,甜的也不能吃,他惟一的嗜好也被剝奪。
父親的侍從信徒為他進瓜果及果汁以及牛奶,但是他的醫生說,他基本上的食物營養不足,卻在精神體力上的付出很大,特別是他在教內主持一期又一期的靜坐班、訓練班,每次都有兩、三百人,有時高達七、八百人。他要講課,他講話的聲音又是那麼宏亮,他對每一個參加靜坐班的人,都要全神照顧地傳授,並要一一地與他們談話。
天帝教的每一個規章制度經典,都是父親親手制訂,全台灣四十多個教院的人事安排和調度,都要他策劃操心。而最使他憂心的,是台灣內部的安定以及兩岸的和平統一。
父親辦道辦得很是吃力,他總是希望他的四個兒子,個個都能參予幫忙。事實上,我們四兄弟中,除了我身在美國以外,都已在為他老人家分勞分憂。我自己也在盡自己能力所長,在國外為父親擔任國際宏教的工作。
父親和母親都是以教為家,他們跟教徒們在一起的時間,要多於與自己的兒孫。我每次回台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候,所談之事,多半是與教內有關,很少有一些私事,他幾乎是沒有了私。這並不表示他不關心他親人的事,他在台灣和大陸還有手足和親戚,他都給他們適當的照顧。
他對天帝教教徒們的諄諄教誨,是要他們「不求個人福報」。父親說,大家要為全世界、全人類的安危祈禱。他說,如果整個世界安全不保,個人沒有安全的可能。這是很合邏輯的說法,但是那一個人會有這種不自私的胸襟呢?父親雖然強調「不求個人福報」,他對每個教徒都很關心,他把每個教徒都看作是自己的兒女。
父親是一位對 上帝有絕對信服的人,也是一位極有使命感的人,他的使命便是要:「傳播天帝真道,維持宇宙和諧」,他常以此勉勵他的教徒和兒孫。
他也是一位極有恆心與毅力的人,七十年來如一日,父親從沒有間斷過「打坐」。他自己知道,他是少數幾個靜坐年資最高,而且功力最深的修道人。他對我說,中國除了他以外,只有在崑崙山上的地仙道長了。他在靜坐上的修養與功力,也是他能在九十多歲高齡,依然享受到好的健康的原因。
父親有教無類,親和力極強,他對國事對教徒對子孫所付出的關懷與愛心,真是太多太大,但是他只求耕耘,不求收穫。在他散發出他最後的光與熱的時候,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他已以他獨特的言行與品德,為他的教徒和兒孫留下最好的榜樣與深思。
父親去了,去得比他承諾要停留的時間早了一些,但我們知道他已盡了他的能力,他要回到他來的地方。當許多信徒爭相為他守靈與他接近,當每一個人瞻仰遺容的信徒,表現出他們的哀傷與熱愛,可以知道他老人家有生之年對大家影響的深度,思念及此,我內心真有無限的溫暖與感激。
(一九九五年元月八日於紐澤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