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自立晚報那段最艱苦的歲月
劉篤高 1995-01-20 11:25
民國八十一年三月間,內子因身患絕症在國內外均告醫藥罔效的情況下,我聽信此間一位老中醫的進言「到大陸去碰碰運氣,也許會找到極高明的醫師能治療你夫人的絕症」,而前往東北大連就醫。由於我夫婦還稱得上是伉儷情深,自不忍遽爾永訣。因此我在當時排除萬難及某些朋友的勸阻,帶著病情已深的妻子,飛往人地生疏的大連。
在大連近兩個月的治療也告無效之後,同年五月間又轉往北京就醫。九月間我因事單獨回台北一行,我夫妻在赴大連之前已皈依天帝教,因此,回台北之後便就教於師尊並有事相懇。其時,師尊正好在東京宏教,我因此透過維生首席樞機的管道,電傳報告至東京,翌日即接獲師尊批示:「篤高夫人陽壽已盡,盼速赴北京照顧……。」我接到批示後雖然五內俱焚,但深知師尊七十年道行高深,對我這個晚輩絕不會虛言誑語,因即趕返北京,內子終遲延至八十二年二月病逝於北京。
我特別記述這一段往事,一方面表達我對師尊的感激,一方面也表示師尊對人生大事提示的正確。我個人追隨師尊整整四十年,受過師尊的耳提面命及諄諄教誨,足資稱述的事情極夥,其中尤以上述提示,令我沒齒難忘,師尊天上有知,應可知曉我這個做晚輩的一片感念之意。
我是民國四十三年經維公樞機之介,進入自立晚報做助理編輯。其時,國內經濟尚未起飛,民間生活極苦,一般人的購報閱讀的能力很差,報紙的經營,極為困難。自立晚報是當時資格最老的晚報,但因先天失調,後天又遭遇若干次意外的挫折,以致在經營上最為艱困,玉老(當時報社同仁都以此稱呼師尊)自民國卅九年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之後,雖然全力以赴,仍因客觀環境的困難,使全體同仁均在困苦中撐持,玉老自己更是咬緊牙關,甘苦與共,其中有不少感人的事蹟。
那時候,自立晚報編輯部設在現在萬華區雅江街的一條狹窄的巷子內,編輯部的建築,是最舊的低矮瓦房,而且因為年久失修,從瓦縫裡可以見到天光,應該是名副其實的「透天厝」。在這種房屋內從事編輯工作,真正是冷暖自知。
夏天炎陽行近中天之際,室內恰如蒸籠,不僅熱不可耐,且濕悶異常,用「人在蒸籠內」來形容,殊不為過。更奇特的是,因為房屋久未整修,致每逢天雨時,室外大雨,室內則小雨,點點滴滴,盡落桌上,到室外雨停,室內仍然滴個不停,直待屋瓦上殘餘水份滴盡為止。因此,很多次我們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振筆疾書,完成編輯工作。這種艱苦之狀,維生樞機應可娓娓道來。
雅江街那時的房屋,一連三間,前面一間是前文所述的「冬冷夏熱」的編輯部,中間一間是排字房,後面一間則堆置排字房的雜物,把所有房間充分運用。那時候自立晚報本來由現已過世的李萬居先生主持的公論報代印,但公論報因機器老舊,印出來的報紙不僅面目可憎,且時有辨識困難之處,玉老因排除萬難。購買了一台二手貨的套紅滾筒印報機,準備自己印報,但是機器裝在那裏,則相當為難,依照玉老初意,將機器安裝在後面那間雜物間,以免印報時機器聲驚擾四鄰,但是經編輯同仁一再請求,陳明後面一間因有天花板可以免於漏雨之苦,且因此夏季不會悶熱,冷天也不會有寒風侵襲,玉老因而體貼眾意,決意把編輯部後移,讓出前面的房間作機器房,編輯部同仁在工作環境稍加改善之餘,情緒更高,內容自然益加精彩。由這件事可以看出,在那種克難的環境下,玉老仍然遵從眾意,深體同仁的艱苦,「不為個人謀福報」的心理,在那時就已經深植其胸中,其曠遠的襟懷,由此可見。
前文說過,那時候的自立晚報,物質環境極為艱苦,國家經濟發展的情況,比今日差之遠甚。夏天在雅江街那幢房子裏編報,真正是「苦不堪言」。編輯臺上的幾位同仁,都是男性,三伏天裏穿件汗衫或背心工作,仍然大汗淋漓,想喝杯冰水讓心裏清涼一下都不可能之餘,大家渴盼的是能夠有一個「土製冰箱」,裏面放點冰水,燥熱時喝上一杯,應該會提高工作效率。然而我們深知當時的報社財務困難,發行本身賠錢,廣告又極其稀少,財務上根本入不敷出,所有的收入以支付印刷費及排字房費用為優先,其他方面則祗好拼拼湊湊。在這種極端克難的情況下,「土製冰箱」自然是一種額外的要求了。可是,當玉老知道我們希望在炎夏之際能有一杯冰水澆澆心上火氣之際,他毅然的叫總務立即購置一台「土冰箱」,而且交代總務課長,每天放一大壺冷開水在土冰箱內,隨時備用。
這雖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因為太感人了,所以一直存留在我的心底。我記得很清楚,那也是一個炎夏的中午,玉老由社本部(設在現在的中山女高旁邊,建國南路高架橋位置上,現已拆除),到了雅江街,他除了看看工作情況外,特別詢問我們的生活情況,當他看到每個人揮汗工作,想一杯冰水而不可得時,立即找來總務課長,問為什麼不給他們準備點冰開水驅驅熱,總務的答覆是:「那有冰箱儲冰水?」
玉老當時毫不猶豫的說:「你馬上去買一台土冰箱來(那時候國內根本沒有電冰箱,只有外僑家裏才有),如果季小姐那邊付不出錢,由我私人另行設法支付好了,工作這麼辛苦連一杯冰水也喝不到,那太對不起他們了!」
第二天當我們上班時,每個人的桌子上有一杯冰開水,一喝下去立即沁涼心頭,這種感受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玉老的慈悲憫人心懷也由此顯露無遺。
那時候,北市報業已經在發展中,玉老深知為一個民間報人,也必須跟上時代腳步,否則就會落伍。尤其那時候台北三家晚報(自立、民族、大華)競爭劇烈,不僅在內容上要力求精進,在工作環境上也必須力求更新,雅江街那個地方,不僅僅地處陋巷,房舍狹窄,且觀瞻不良,無法更求發展,因此在五十年代初期,玉老在物質仍然相當維艱的狀況下,決定遷地為上。
同時,社本部跟編輯部分處兩地,管理也極不便,因此,在長期多方找尋之後,玉老終於憑一己之力,找到了位於長安東路、新生北路交口處其時國防部軍聞社旁邊的一幢四樓洋房,決定了租金及訂好了租賃契約之後,自立晚報編輯、經理兩部及社本部立即捨棄了舊有的房舍,一個自雅江街,一個自中山女高旁搬到了新址。對編輯部、排字房、印刷廠的工人來說,新辦公室已經可以算是「洞天福地」了!
可是,有多少同仁知道玉老個人花在新址尋覓及經費籌措上的無數心血呢?他為報社的榮譽,同仁的工作環境,付出了無法數計的心血,這種默默耕耘的辛勞,正是一個宗教家熱忱的最高表現。
對玉老來說,自立晚報搬到長安東路新址,是自立晚報發展的一個契機,同時也是玉老個人在宗教的途程中再出發的一個轉捩點。因為自立晚報遷到了長安東路之後不久,開啟了跟本省名宿吳三連、許金德先生的合作,使得報社在財務收支上有所改善,免除了玉老一個人獨立支撐報社巨額財務支出的沉重負擔,使他個人仔肩稍輕。更重要的是,當他責任稍輕之後,他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他所念茲在茲的「天帝教」,因此,當他為北市報業覓得了適當的共同財源(聯合報王惕吾回憶錄中曾有較詳細的記載),也為國內的新聞自由及國家的民主前途,拚出了一片天地之後,玉老知道應該是他重新回到他一心崇奉的「天帝教」的時候了。
大約是五十年代末期前後,玉老終於獲得了吳三連、許金德等人的諒解,毅然自動的退出了自立晚報,經過數年的沉思之後,天帝教終在玉老的努力下,在台灣復興。玉老這一生真正是功在國家,功在報業,自然也功在「天帝教」,願他老人家英靈不泯!
草草的寫了這篇三千字的稿子之後,內心思潮如湧,玉老九十五年的歲月中,可以稱述之事,既夥且多,尤以在承辦自立晚報之際,為報業闢財源,為新聞界爭自由,為國家爭民主,種種切切,罄竹難書,本文只記述其為人慈悲的一些小事,至其他為「爭新聞自由及爭政治民主」等等,當另行為文述之!而今,雖然哲人已萎,樑木已頹,但是天帝教二十萬同奮的思念孺慕之情,卻永不能釋。而且我們的孺慕與思念,將在他紀念日的周遭,永遠無聲的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