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師心.廿字詩心(廿三)——真–(上)
洪靜雯 2007-12-21 01:50
詩作:涵靜老人 詩解:洪靜雯 插畫:蔡大羽
真
真誠,令人感動;真實,最需要勇氣;真愛,能夠改變一生;像赤子一般的純真,足以融化假相背後的心機。印象中的「真」,就是這麼充滿溫度、熱情的一個字,沒有令人討厭的虛偽、沒有令人心寒的造作,摘掉掩人耳目的假面具,直抵一個人的內心深處。真,毋寧是一個人所有想法的記憶體,收藏著生命的全部實相。
從生命的實相切入,「真」還有一個更貼近原始面目的義理,那就是「真如」。《唯識論》:「真,謂真實,顯非虛妄;如,謂如常,表無變異。謂此真實於一切法,常如其性,故曰真如。」可見「真如」是指實體實性永世不變的真理,換言之,「真」所對治的,除了「虛假」,還有一個更深奧的人生課題,那就是「無常」。
「無常」,是佛教的基本觀念,指世間一切的法,生滅遷流、剎那不住,因此,每一個剎那都有生住異滅,每一個相續都有成住壞空。於是,情感是無常的,成功與失敗是無常的,以至於我們的思想意識、甚至我們的生命、念念之間,都是變動不居,終有一天都會如花散落、如火疾滅、隨風而逝。
「攘往熙來名利客,覺來方識在夢中」,說的正是「人生如夢」。《史記貨殖傳序》:「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好一個人生寫實的畫面。多少人終其一生庸庸碌碌,不是為名,就是為利,可嘆的是,名與利卻是生不帶來、死亦帶不走的鏡花水月。唐朝小說《枕中記》,敘述盧生在旅店中遇一道士,給他一個枕頭,讓他睡覺。彼時,店主人剛做上一鍋黃米飯。他熟睡後在夢中享盡了榮華富貴,一覺醒來黃米飯還沒煮熟。另有《南柯太守傳》,敘述淳于棼到大槐安國做南柯郡太守,由得勢而失勢,醒來才知是一場夢,因而悟出富貴虛幻無常的道理。《黃梁夢覺》、《南柯一夢》,都在警示人生繁華起落,猶如夢幻泡影。因為無法永久不變,終日汲汲營營的人,便在這樣的浮沉中,引出種種的顛倒、煩惱、執著。
人生的短暫與變化是快速的,一如呼吸一樣,一口氣呼出去,吸不進來,就是下輩子了。這是人命的無常,也是人生的實情。看清楚人生的無常,並非使我們對人生從此抱持悲觀灰暗的想法,反而是一個人能否生出智慧的開端—面對人生的實相,唯一的方法就是警覺到這無常的可怕,讓恆常的真我-從長睡中醒來。
於是本師世尊接下來曰:「得還真我清虛體,富貴榮華一笑空。」本師世尊指出了通向恆常安樂的道路,就是尋回真我。問題在如何尋回真我呢?且引用《宇宙應元妙法至寶》裡的一段話:
看來下手很難,似無邊際,又沒有落腳點,實則只要把工夫做將去,自然體會到虛中有實,實中有真。
「得還真我清虛體」,以天帝教的修持角度來說,便是「直修昊天虛無大道自然無為心法」。「直修」,就是直接從「煉神還虛」下手修煉。因此,上文中的「把工夫做將去」,便是指從自己踏踏實實的真修實煉中,從本師世尊給我們的上天梯中一步一步往上,終有一天,便能如本師世尊所說:「昊天大法的修持結果,終于一旦豁然貫通,直接還虛。」「直接還虛」,應就是「得還真我清虛體」的境界-虛中有實,實中有真。
當臻於真我的階段,和凡俗的假我又有何區別呢?《宇宙應元妙法至寶》說得透澈:「最後將一顆凡心煉得乾乾淨淨、一無所有,只要確實不斷奮鬥,自然可以成為人中仙佛、救劫使者。」當一顆凡心煉得乾乾淨淨、一無所有,對於許多欲望便能發而中節,甚至心無所住、心無所注。修行至此,面對富貴榮華,應是「一笑空」-豁達而不動心吧!
「富貴榮華一笑空」,除了不動心以外,最重要的,應是看到了生命的本質。世間的一切既是「無常」,那麼,什麼才是「常」呢?生老病死、悲歡喜樂、成住壞空雖有瞬息變化,但是,我們歷經生死大事的自性,憫念眾生的悲心、化導眾生的智慧,拔濟眾生的願力,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恆常不變的。讀清了「真」字篇的精邃,當能體會本師世尊叮囑我們,面對人生的有限,就是從自我的「真性」做無限的開展,在性命雙修的修持之路上,奮鬥再奮鬥。因此在「真」字的第二篇,我們可以讀到由此而繼續延伸的深意。
每每沉思至此,總會想起一些從繁華中勘破世情的修行者。如本師世尊涵靜老人,一生謹遵天命、服從師命,歸隱華山大上方;釋迦牟尼,在皇室的歌舞管弦中,走向荒野;如弘一大師李叔同,從優渥的環境中放下一切、遁入空門;即便如虛擬人物-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在榮國府看遍現實世界的種種桎梏,最後也是光頭赤足在雪地上拜別父親出家,飄然而去。
就像我們面朝光幕誦誥,伏身拜倒在蒲團上,抬起頭時,兩眼透射鑽石一樣的耀目光芒;就像靜坐後,鬆開手印,緩緩睜開眼睛,空明澄澈的凝眸清輝。
無常的風再大,也吹不熄精進的心燈。無常再迅速,也快不過一念遍滿無量劫。
以人的本真歸彼大荒,那種求道的姿態,就是真。
真,就是無常之中,仍有常在。